2024年4月27日星期六

图书馆里的隆隆炮火


阿基塔尼亚皇家书馆,坐落于王国腹心,向来是一座弥漫着浓郁书香的知识圣地。它气势恢宽的石砌外墙和錾花雕门,昭示着先哲王者曾在此执掌江山。此刻,夕阳残照如同熔浆般灿烂,温暖的余晖透过绢质窗格洒进内室,在纵横交错的书架间投映出温馨的光影。

这宁静的黄昏,一众高僧般的学子垂袍而坐,在火焰跳动的掩映下,专注钻研着博大精深的典籍。陈年书页散发出陈腐气息,与打磨家具时所散发的木质香气交缠在一起,伴随着布衣工匠在书堆间忙碌的脚步声,确保这些饱经沧桑的宝笈们归置于它们该在的位置。

阿奇博德,年逾古稀的馆长,弓腰驼背,白发苍苍,在书架间踱步徜徉,洋溢着守护知识宝库数十载的喜悦之情。他捧着一册牛皮装潢的聂鲁达诗歌集,不时止步,摘下烛光笼镜,爱不释手地端详那华贵大气的首版封面。"啊,初版珍本,实在妙不可言!"

不料,厚重的橡木大门在猛力的撞击下骤然发出隆隆巨响,在铿锵的震耳声中突然大开,重重撞上石壁。一伙狂热的民夫蜂拥而入,打破了图书馆肃穆的寂静,他们高呼着恐怖的口号:"解放大炮!我们要大炮!"一簇簇火把在他们兴奋的面容上投射出诡异的光芒,手中还高高执着枪扫帚、干草叉等威胁性的工具。

阿奇博德惊骇之下险些失手,定了定神,颤抖着迈出几步,哀求般举起空空的手掌。"亲爱的人们,你们着了什么魔咒?这里是汇聚万川的学海,岂容如此胡作非为?"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望着眼前汹涌澎湃的狂怒。

一名风霜斑斑的农人咧开一张布满皲裂的脸,用尖利的指爪直直指向馆长:"是你借给我妻子的那该死的一本书!《八月炮火》,她竟如此称呼它。自从她翻阅过那副邪典之后,便疯狂般迷恋上大炮了——整日整夜就只知道咿咿呀呀提及炮火硝烟!"

他剧烈摇晃着那双暴起的老茧,唾沫星子乱飞。"都是些'大贝莎最钟情啥''施奈德最嗜欢啥'的荒唐话!庄稼遭殃荒芜,牲畜无人料理,都快家破人亡,就因为那婆娘整天痴迷于那些破坏性武器,怎么劝都劝不回。!"

粗鄙的人群像是附和般发出一阵低吼,干草叉在他们手中愤怒地摇曳。

"我家里那个也是一样啊!"

"日夜滚瓜烂熟说什么阵地炮击……"

"那些不学无术的丫头们竟整天就知道在泥地上比画战术战略!"

阿奇博德感到胸膛里心脏怦怦直跳,额际不经意渗出了冷汗。当这伙骚动的民夫们咄咄逼人地围住他时,摇曳的火光在他们狂乱的面容上投射出恐怖的阴影。他像祭司般虔诚地拥护着那古旧诗集,视之为对抗蔓延的疯狂的护身符。

"好人啊,好人哟……"他结结巴巴地央求,"我明白那部历史典籍为你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疯狂,可知识本身从未被玷污,只是你们对它过于贪恋而已,致使理智溃堤。"

他壮了壮胆子,昂起颤巍的下颚,直视着他们那双双疯狂而失焦的眼睛。"走吧,离开这里,让我们去痛饮几杯烈酒,解解你们狂躁的干渴。等头脑重归清明,我再细细聆听你们所烦扰的种种,一一为你们解惑。"

那农人掼捻着覆满雀斑的下巴上的杂毛,里里外外打量着馆长的神情。他终于点头肯定,招呼着他那帮人跟上。"很好,老头儿,去酒馆一叙便了。只是别让我瞧见那本妖氛笼罩的毒书再在架上,否则休怪我们亵渎书馆,夷平一切藏书!"

起哄的呐喊响彻云霄,大伙儿放纵地高叫着,显然被一干二净的酒馆和无边的逍遥所打动了。阿奇博德长吁了一口气,当最后一簇摇曳的火光彻底没入街头的阒黑中时,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书馆中重新恢复了笼罩大地的宁静,只有飘摇不定的"大贝莎""施奈德"之类的低语从空气中掠过,仿若从虚无中浮现的怪谲幽灵,提醒着人们:即便是最权威的研究典籍,也可能在无知者的心中孕育出永不熄灭的狂热渴望。

阿奇博德注视着手中这全球仅存的聂鲁达诗歌第一版,只觉如坠冰窖。他将其小心翼翼地归置于架,暗下决心明早第一件事便是将那部《八月炮火》永久从书库中剔除。接着,他疲惫地长叹一声,开始了清馆余烬的大业,期许今宵他恋恋不舍的知识国度能暂时重拾往日的寂静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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