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1日星期四

重回古拉格


奥克伍德读书会成员在每月例会上就座,老旧的木椅发出吱呀作响。多丽丝·纽鲍尔是位永远热情洋溢的退休老妇,她的苹果肌酡红,漩涡般的灰发蓬松蜷曲,她抚平印花连衣裙,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唔,看来我们已把所有畅销书和经典读完了。下次我们该看些什么好呢?"

她话音未落,大门就被推开了,亚历山大·维诺格拉多夫教授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这位俄罗斯移民脸色红扑扑,有着拳手的大鼻子和永远蓬乱的蒲公英般的乱发,出场向来喜欢夸张做作,嗓门犹如巨浆。"亲爱的朋友们!"他大声喊道,上气不接下气地倚在一只破旧的皮包上。"请原谅我的迟到,但我刚刚发现了一部非同小可的文学之作——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撰写的《古拉格群岛》!"

他将皮包重重一甩,扬起一阵陈年书页的灰尘,古旧的文本和手稿纷纷洒落一地。在这堆杂乱之中,一本厚重、陈旧的书本赫然引人注目,那就是名著《古拉格群岛》。"这绝非浪得虚名,它是一部惊世骇俗的揭露文学,直击描绘了斯大林酷虐统治时期,苏联极权劳改营地的非人暴行!阅读它必将彻底改变你们的人生!"

俱乐部成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弗兰克·多纳科夫斯基一脸不以为然,他自诩工人阶级知识分子,留着一撇怪异的小山羊胡,双臂狠狠交叉在胸前。"所以你是说,我们得被勒令读这位苏俄老头儿的扯淡日记,只因为你要求?"他鄙夷地冷哼,"真是胡扯!共产主义腔调!"

维诺格拉多夫却激动地大力摇头,双眼熠熠闪烁,举止狂热得像个疯狂的布道家。"顽固的蠢货,难道我们研读的经典没有教会你什么吗?我们需要多少次重温历史的黑暗教训,才能洞见大道理啊!"他紧紧盯住弗兰克,目光灼灼。"这部巨作非同一般的回忆录抑或感伤独白,它不啻是一位一线临床医生对人性黑暗面最暴力、最触目惊心的现场实录!"

尽管众人半信半疑,奥克伍德读书会还是勉为其难同意下次讨论这部20世纪里程碑之作。然而,他们万万没料到,一场骇人的头脑拷问即将拉开序幕...

当晚,多丽丝在熏衣草香氛浴池中翻阅那本厚重书籍时,怪事接连发生。水雾中凝结出奇异的斯拉夫字母符号纷纷浮现。书页上的字又开始游移、扭曲,活像即将从纸面飞出,放射出仿若余烬般的幽幽绿光。

多丽丝惊叫一声,将书甩入水中,溅起一地热水。但为时已晚,来自书中的炽烈光束如凶猛鞭索般突然抽打而出,将她团团裹住。等她终于能重见光明,映入眼帘的已不是安居小屋,而是一望无际的西伯利亚凛冬荒野。

她惊恐地瞠目环视,这里到处是扭曲的铁丝网、森严的哨塔和手持枪枝的戍卫,还有成群饥民遍体鳞伤、衣不蔽体,正被警棍狠命殴打,人间惨叫声震耳欲聋,仿佛炼狱工厂的汽笛。

"天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颤声哀求,用浴袍裹紧身子抵御刺骨寒风。

"美国小猪,你觉得呢?"一个满口腌臜的浓重俄罗斯口音在身后响起,多丽丝回头只见一名魁梧彪悍的警卫面露獠色,赤膊怒睁的眼下硕大的酒糟鼻,头戴一顶猩红毡毛皮帽。"这里正是世人所说的古拉格面包战俘营,我们用你们这些可怜的资本主义猪狗的骨渣为面包糠来做馅!"他一把扼住她的手腕,老茧满手的粗糙指节深深嵌入她柔嫩的肌肤。

接下来的一切如梦魇般遗失在时间的漩涡,唯有那始终萦绕在记忆深处的凄惨经历仍歷歷在目。囚徒编号、剃毛、褫夺所有个人财物,所有可怖的入狱程序一一落实,多丽丝在濒临崩溃的悲恸哭号声中彻底失去了人身自由。不久她便如同其他受尽折磨的罪犯一样被编入极寒的苦力劳役,在岩石破碎机前咬牙操作,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肆虐着她的面容。

恐怖如影随形,日复一日,多丽丝坚信自己注定要在这样的地狱般的环境中活活冻死、饿死抑或遭到暴力狱卒的虐杀。渺小的鱼头和锯末面包干粮,已然是对生命的残酷嘲弄了。

令多丽丝震惊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并非唯一一个经历这疯狂梦魇的人。就在不远处,弗兰克·多纳科夫斯基正在挖掘机上操作着生锈的机械装置,他原本红扑扑的脸庞现已憔悴异常。

"弗兰克,你也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多丽丝惊诧地问道。

弗兰克报以一抹熟悉的讽刺笑容,尽管在阴暗的灯光下显得扭曲怪异。"这不是很明显吗,多丽丝?我们正在接受那位教授承诺过的'切身教育'。这就是他笔下《古拉格群岛》所传达的残酷现实。"他步步走近,浑身散发着汗水和绝望的气息。"温室般的读书会讨论和关于财富再分配的空谈,怎能让你真正理解人性中潜藏的恶意极端?"

接下来的几周里,文学圈中熟悉的面孔开始陆续出现在这强制劳役的细节之中,他们瘦骨嶙峋如同行尸走肉——曾在自己宅邸主持聚会的艾琳,如今面黄肌瘦,遍体鳞伤;素来沉默寡言的马丁,现在营养不良到神志不清,只能胡言乱语引用梭罗的文字。每个会员都被有计划地剥夺了思想上的偏见和存在主义的安逸舒适。

在一个漫长的仲夏之夜的工作中,多丽丝终于见到了维诺格拉多夫教授本人,他的眼睛在羊毡帽的阴影下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起初,她几乎认不出那位曾引导他们阅读这部改变人生的文本的博学演讲者的模样。

"你现在明白了,不是吗?"他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着,两只枯瘦的手用惊人的力气紧紧抓住多丽丝瘦骨嶙峋的肩膀。"你会看到,这种不人道的行径,不仅存在于专制政权之下,更普遍存在于任何滥权体系中!那令人陶醉的权力气息,总会腐蚀人性,引发狂热和堕落!"

多丽丝惊愕地大睁着双眼,意识到他的话如此真实无比。随着时间流逝,她和其他人继续在苦役营中勤劳耕作,他们的心智变得越发麻木,理想主义也逐渐被侵蚀,直至最终自己也成为了这古拉格体系中的一份子。当他们读书会的天真被彻底抛却之时,令人震撼的启示终于显现——索尔仁尼琴笔下引人入胜的文字,开始在冰冷的苔原上以幽灵般闪烁的光芒出现。

沿着这条由耀眼文字勾勒出的面包屑痕迹穿行而过,他们最终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熟悉的书房,可怕的真相如火焰般在每个人眼中燃烧。当古拉格的最后余烬消逝之时,多丽丝泪流满面,颤抖地拥抱了惊诧不解的丈夫皮特。

从那时起,奥克伍德读书俱乐部彻底改变,会员们再也不将文学视为逃避现实的工具,或是智力游戏,而是作为窥探人性黑暗面的火把,照亮文明的顶峰与低谷。尽管亲身经历过苦役的人生命注定将受到刻骨铭心的影响,但最终他们对维诺格拉多夫教授引导他们从书本领悟这残酷真相而心怀感激。讽刺的是,这种超越常人的认知,是通过痛苦的火煅而烙印在他们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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