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8日星期日

閱讀是件孤獨的事



譯言網上有篇文章——《在平板電腦上看書,你能專心嘛?》,讀完以後很有些共鳴。說來好笑,以前我們面臨的難題,卻是無書可讀,在那個物資匱乏,知識闕如及精神貧瘠到可以用艾略特《荒原》來形容的年代,優秀的圖書基本就像是奢侈品,除了少數特權的人物可以享用外,一般人民群眾恐怕只能幹瞪眼空著急。雖然後來改革開放,經濟搞活,圖書總算從政治管製品走向市場,有錢就可以消費。不過,在民營書店還沒有出現之前,新華書店壟斷之下,一排玻璃櫃如紫禁城的城牆一樣隔著讀者與圖書的距離,要想看看那本書,還得要看看營業員一臉太監的心情。

不過在那樣的年代能看到一本好書,卻又是極為幸福的事,一冊早已被別人翻來覆去弄得汙損不堪的書,能在自己的手裏摩挲不已,親密接觸,幸福的感覺不比大年三十時能吃到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差。想來也是可憐,主要是生活太單調,娛樂太少,求知的欲望沒有出口,好奇的心理得不到滿足,天天面對著思想格式化,生活程式化,行為固定化的日子,不要說嘴裏能淡出一個鳥來,心裏都可以跑出一頭侏羅紀的恐龍。現在想來,真不知道這樣的奴隸體制折殺了多少活蹦亂跳的天才,一個個本是應該諾貝爾奧斯卡揚名立萬的人物,就這樣被我們毫不客氣地以革命的名義送進了精神病院與監獄。

所以在這種悶人無比壓抑至極的環境下得到一本書,還不是天上掉下一個林妹妹的好事嗎?可遇而不可求啊,拿三張學校頒發的三好學生獎狀來換,再加一枚五一勞動獎章也不行,面對著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圖書,誰會在意這些虛假的官方名譽。沒說的,遇到這種好事,肯定是找個愜意的地方,河邊草地上,大山樹林裏,或乾脆躺在家中的床上,直接從現實的生活一躍而至書中的世界,跟隨著作者的文字,去體驗一個個新奇的故事,或探尋一個個陌生的領域。萬國風情,考古探險,歷史秘辛,政治演義,革命口號,理想主義,林林總總,不可收拾。這樣的閱讀,是完全徹底的精神投入,毫不保留的感情付出,絕不藏私的心靈交流,用秦觀的話,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那裏還管得柴米油鹽醬醋茶及萬歲萬歲萬萬歲月這些人間俗事呢。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資訊氾濫成災,若列印出來直接可以毀滅地球上所有的森林。電子書籍爆棚,時時挑戰硬碟空間的科技含量,太多的誘惑擺在面前,以至於連續專注地閱讀完一本書籍,成為一件絕大難事。正如這篇文章所言,“如果輕輕滑動手指就可以登上人人網,你還能專心于福樓拜嘛?如果微博在一邊召喚你,你還會鍾情于達西先生嘛?”是的,網路時代所帶來的資訊爆炸,徹底改變了閱讀環境與習慣,雖然書籍多到毫不客氣地提前進入共產主義,可以進行讀者的按需分配,但用唯物主義辯證法一分為二地看,弊端也不可阻檔地出現,成為讓人頭疼的難題。首當其充,就是專注能力的下降,以前一本書輕輕鬆松幾小時看下來毫不覺得困難,反而樂在其中,但現在一口氣能看上半個小時,就得謝天謝地。比如,當你坐下來,準備閱讀一本從去年就想閱讀的書籍,沒翻上幾頁,桌面就提示有郵件來臨。看完郵件,繼續回到書中,發現開著的微博又有更新,又忍不住湊上去回兩句。再次回到閱讀,又有朋友轉來的新消息,注意力時時走神,關注度直線下降,天啊,這樣的閱讀,不如說是文字的淩遲,簡直是支離碎裂的行刑,煞風景勝過煮鶴焚琴。

所以,我很是認同文章的結論:現在想要坐下來認真的閱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困難。開放的網路及無數的運用程式,直接讓我們迷失在資訊的海洋,找不到閱讀的路徑,往往折騰來折騰去,一天忙下來,卻感覺只是走馬觀花,除了眼睛的疲倦與坐骨神經痛,一點也收沒獲什麼實在的東西。由此,我懷念那個白紙黑字的年代,不需要電源,不需要顯示幕,僅帶著閱讀的欲望,與放鬆的心情。古人有詩曰,“木落水盡千崖枯,迥然吾亦見真吾。坐對韋編燈動壁,高歌夜半雪壓廬。地爐茶鼎烹活火,一清足稱讀書者。讀書之樂何處尋?數點梅花天地心”,這才堪是讀書的絕佳意境,其實,閱讀本應如此孤獨,閱讀的孤獨與孤獨的閱讀,絕對有種知性的美麗。

一個自由人,追趕著監獄



坦率的說,我一直考慮著用一種什麼方式來敍說閱讀《尋找家園》的感受,但是我發覺在執筆付書多次以後,我並有找到一種比較滿意的開頭,高爾泰曾經說,是求生的本能,迫使他開始寫作。而現在面對於他的文字,我卻找不到一種恰當的語言來闡述。這種失語的狀態,倒不是因為無話可說,反倒是太多的話語緘默於掩藏在書籍之下的歷史波濤洶湧的暗流,啞然于殘章斷簡中傳遞出來人性失落的深淵,黯然於記憶的皺褶佈滿這個民族深重的苦難。這些佈滿著白骨屍骸血淚瀚漫的史實,帶著當事人的傷口迸發出的鮮血,傷口中流出的穢膿,眼睛含有的苦淚,直接突破文明的假面與現實的謊言呈現在眼前,如同一把鋒利的鋼刀刺透人間的荒謬直指命運的咽喉,不由得讓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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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刪減版的《尋找家園》拿在手裏並不重,但是閱讀後,卻分明感到它在當代中國文學史的分量,極沉。無須諱言,國朝的歷史向來是當政者為真理的正統,而逆者皆為邪言妄說,個體的聲音往往被剝殺於慷慨激昂的謊言,咄咄逼人的正義,是謂二十四史是獨夫民賊的家譜,王朝的輪換更替也不過是人肉的盛宴,偶有流之,也不過是孟薑氏哭城的神話,林沖夜奔風雪廟的傳說,而《尋找家園》此書的可貴,正是因為它以個體的經歷記載了當朝的斷史,用單獨的苦難著錄一個民族的沉冤,於一言堂的淫威中流出不屈的聲音,在“非人間”的暴政中書寫反抗的語言,從而向這個專橫暴虐的社會中保存文明的火種,就著浸透鮮血的土地上培育人性的萌芽。走卒的國度向來就少有敢於爭衡的英雄,諂媚的嘴臉上亦難以找到敢於怒向的羽眉,高爾泰的《尋找家園》,可以說是給這個向來是奴才存活的國度增添了些英雄主義的傳說,於這個苟且偷生的社會存留一些豪俠的風範。直至人物成為歷史深處渺茫的背影,鮮血化為現實當中寂然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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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泰說美是自由的象徵,但奈何這片土地向來只盛產惡的花朵,從未有對庸俗的免疫。這個國度的文明可以像在人群中通過血跡追尋一個傷患那樣追溯到過去,也可在歷史的彈道裏進行無數次暴力的輪回,再迴圈至愚昧的開始。何以告言文明是苦難的凝結,倒不如說是骷髏的象徵,若五千年的文化只孕育了對權力的嗜血與對弱者的殘暴,遍佈榮譽的殿堂何嘗不是荒蠻的遺址,裝扮繁華的勝跡又如何不是人性的墓葬。對美的追求就是對自由的訴求,同代的一些美學家被王權的理論所困囚時,高爾泰卻因言獲罪,陷入政治的陰謀,淪為陷阱的俘虜。由此而見,美在異化的國度裏不會成為自由的象徵,倒是可以成為悲劇的圖騰。當謊言與暴力達成共和的協定,權力與公意進行合謀的算計,還有什麼荒唐的事情不能上演,離奇的事情不能發生?人民的命運由高牆幕後的幾隻手來決定,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徹底的悲劇。道德上的難民被流放到精神的墓地,自由的囚犯被放逐到社會的邊緣,不過難以想像的卻是,在那漫漫黃沙的戈壁之際卻孕育了一顆詩意的靈魂。落日荒效外,風景正淒淒,在群氓的喧囂中沉默於個人的聲音,於整體的狂暴中冷藏於自己的心境,貫穿長夜的內省沒有思想的回音,獨然以對卻只有牢獄的冷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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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卷而來,《尋找家園》的篇章有如鑄就於九州大地的碑文,宣告著王權一統之外異端的浩劫,無數善良的人們被歷史的魔掌緊緊所鉗,恣意蹂躪。奴役遍佈生活的各處,就像紮根於每一片土壤的草場。傴僂的身軀承截世紀的重負,苦難肆意發生在任何一個地方。面對歷史的洪流,個人的命運若萍飄蓬轉在政治的圈套和歷史的旋渦裏不由自主的沉浮。但宣傳的謊言,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長歌當哭,也須是在痛定之後。在《尋找家園》平淡而深邃,精煉而飽滿,通俗而又雅馴的文字中,高爾泰以直拗剛毅的秉性,唱響思想中絕不妥協的聲音,以桀驁不馴的性格在歷史中寫下反抗的足印。閱讀此書,能夠感受這遍佈創傷的軀體裏仍有著如何不屈的靈魂,但又如何在文字的空隙中尋找救贖的空間,以洗清這片土地上罹難者的血跡,祭奠這良心的屠宰場中的殘骸?美與醜的錯位,惡與善的顛倒,這種現實的文明如同集中營隔離帶上的鐵絲網,扭曲而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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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家園》是一部濃縮到個人的史詩,也一個放大到國家的故事。高爾泰仿佛是用他的畫筆,飽蘸記憶的顏色後來描繪他的人生,儘管時而醇厚,時而沉暗,但都不失層次,不失天然,無論是夾邊溝地獄般的勞教場裏,上演的是生死的殺場,還是莫高窟寶相莊嚴的佛像前,爭演的是扭曲的人心,讀來都曆如親見,栩栩如生。在他那不動聲色的敍述中,流動著攝人心魄的魅力;娓娓道來的口吻裏,溢湧著感人肺腑的激情。凝練素樸的文風、淡然寫意的筆觸描述他所經歷的悲和苦,痛和喜,把被湮沒在遺忘的陰影中的人物,消失在記憶的蒼穹的故事,通過歲月的黃沙與墜簡的焦土又再現於眼前,這種極大的平靜所蘊涵的苦難,更是散發催人淚下的力量!人類謀殺著大地,天空染上了血跡。一個自由人,在追趕著監獄。高爾泰是在個體生命的遭遇磨難中透視中華民族的深重苦難、群體掙扎的沉淪中構思整個社會的畫圖。閱讀高爾泰自言是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寫下如許的文字,卻能感到的是對人生無常的悲憫,對人格尊嚴的敬畏。面對心靈的廢墟,尋找精神的家園,於苦難的歲月裏釀造精神的芳醇,在殘酷的生存中溢出暖意的光澤。《尋找家園》可謂是“冰封下的草籽、灰燼中的溫熱、凍結了的火焰”,鑒於此,好書值得收藏,雖然並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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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奴隸無家,何分天涯,只有在自由的領土上,可尋找安身紮營的場所。我讚賞他去國他鄉的勇氣,“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的梁園舊夢雖好,卻已是夢裏家鄉,破碎山河,又何以在血與火的歷史都退縮到了遙遠的地平線中留存故土的思簡、苦與痛的悲歌都沉默于永恆的瞬間裏細數命運的流沙。有形的監獄決計關不住自由的思想,況且翱翔于碧空的飛鳥的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芒。高爾泰,如西西弗斯推動著巨石,或遠古的誇父追趕著燃燒的烈日,做著荒誕而慘絕,悲愴而絕望的抗爭,這或許也是追求自由的中國人的苦難歷程,但人們所做的一切努力,絕不會徒勞無益,道德勇氣的消耗,也不會憑白消散於微茫,前赴後繼的仁人志士已經引導我們穿過籠罩著死亡陰影的幽谷,在失望的黑暗山洞中鑿通希望的隧道。只有勇於面對真理之路,才能以血肉灌溉自由的果實。逝去的英雄無須紀念,真的猛士更應奮然向前,在歷史無暇顧及公正的真相的時候,誠如高爾泰先生所言:“希望通過大家自己的努力營造一個自由呼吸的空間。相信這些小小的空間,最終會連成一片。”

徐中約的《中國近代史》



友人讓我推薦一本歷史書給他正在讀中學的孩子,我稍一思考,就拿了徐中約先生的《中國近代史》給他。為什麼選擇此書?最直接的理由,就是寫得簡潔、清晰、流暢,而且態度也很中立客觀。因為官方的歷史教科書,多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字裏行間彌漫著階級鬥爭的怒火,再加上善於顛倒是非混亂因果弄虛作假招搖撞騙,多讀了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而且官方的歷史教科書,寫得又極其沉悶無趣,滿紙陳腔濫調,整本腐語朽言,人物形像如臉譜般僵化,善惡單純得如同武位小說,不懂得人性的多面和社會的複雜;歷史概論又如官方政治報告,充滿既定的意識形態。而徐中約這本《中國近代史》,就絕無這弊端,身處歐美學界的自由學術環境,又有大量檔案文獻可以參考,保證了作者可以超越馬列史觀、無產階級立場及國共紛爭情緒與傳統二十四史的書寫方式,能夠公平客觀的看待中國近代史上所發生的各項事件,並能從中國近代史就是現代化這一重要命題上著手,在湯恩比“挑戰和反應”的學理之下,東西文化的衝突與交流之下,述論著中國近代史的發展與變革。此一立場的最大好處,就是將把讀者帶入到文化發展、社會演變、歷史進化的層面進行理性地思考,而不是簡單地把讀者拋入到賠款割地喪權辱國的憤怒與挫折之中,訓練出一批批對局又可作為炮灰的民粹義和團。所以徐中約先生這本《中國近代史》,對於當下的教育與學子來說,無疑有清熱解毒之效,不把它例為學生必讀書之一,實在可惜了!

武夫當國,文人著史:陶菊隱之《《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



《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這本書的精彩之處,自然來于作者陶菊隱。他是民國時期大記者,與天津大公報張季鸞齊名,並稱報界雙傑,善寫時事述評,尤通民國掌故。作為民國歷史的親歷者與目擊者,他周旋於台前幕後之間,穿插于武夫政客之流,耳聞目睹皆是國是政聞,察言觀色多見隱私秘辛,再加以他與許多政府要員來往密切,參加過許多重要的會議,又曾親身作過周密細緻的採訪,自然精心收羅不少要聞好料,以烹製獨門的史籍。所以這套描述北洋軍閥史的專著一出,便受到讀者的歡迎。在1959年,就曾以全8冊的形式出版,在1983年,以全3冊的形式再版。2006年又以新的版本面世,由於可知此著作之賡遠流長。
  
北洋軍閥這一時段,從歷史的軸向是由帝制終結邁向共和初肇,從文化的脈絡是國故與新知的相互撞擊,再加以內患之焦楚與外強之環伺,中央與地方分裂,南北政治衝突,國體與政體紛爭,還有民生百業基奠,政農工商初創,可謂憂患紛乘,愆尤叢集,自然註定人物星繁,事件連發,謀略四起,戰禍頻生。橫際於其中的,就有派系博弈,軍閥角逐,學者糾紛,名流佚事,外交風雲,內部傾軋,在極短時間內紛至遝來,可謂走馬燈似的好戲,粉墨登場的上演,有喜劇,多悲切,顯智謀,出華章,空餘恨,黯神傷,事件的錯綜複雜與情節的跌宕起伏,歷史的波瀾壯闊和時局的風雲變幻,給人以目不暇接之感。
  
陶菊隱先生卻用一支健筆,把紛繁複雜的史料信手拈來,經緯萬端的關係整理得當。揮筆潑墨便是磅礴大作,意到筆隨即斐然成章。數以千計的人物,各具音容笑貌;重大歷史事件,剖析詳略適宜。對於北洋軍閥集團小站練兵的起家,問鼎中華民國總統權位的興盛,及直系皖系的中原逐鹿,奉系張作霖的敗走出關,張作良的東北易幟,及南北政府間的鬥爭,同盟會的革命,國民黨的北伐,內閣與國會之爭,西南地方軍伐的擁兵自重,前朝餘蘖的復辟,革命黨人革故鼎新的努力,皆有詳實而不失清晰,嚴謹而不失生動的表述,不僅全景式地再現了北洋軍閥集團由盛而衰的歷史過程,而且對當時的風雲人物如袁世凱、孫中山、黎元洪、黃興、段祺瑞、馮國璋、張作霖、曹錕、吳佩孚等也有合度的介紹,讀來可謂引人入勝,盪氣迴腸,確當得起曹聚仁“目光如炬的史學家”之評語。
  
然而也有遺憾之處!就是此書不是著於1949之前。因紅潮鋪張,思想改造,文藝收編,在一切為政治服務的前提下,自然再難有秉筆直書的環境。為配合時局的變遷,在革命史觀的強行植入之下,書中不可避免打上了許多紅補丁。於今看來,這是倒人胃口的敗筆,讀之讓人如咽蒼蠅,尤其一些階級鬥爭式的歷史解讀與教條化的臧否人物,直是讓人啞然發笑,實在讓此書失色不少,若在1949前完成,必能避此毛病,使本書更具史學價值。如此說來,北洋時代雖軍閥割據,武力爭雄,但還有讓人說話的胸襟,及著書立說的環境,雖也有捕殺記者之舉,但總限於個人之的紛爭,而非是形成大規模的政治迫害。而1949後的年代,卻恰如《觀察》主編儲安平先生所說:“國民黨統治中國的時候,我們的自由還只是多和少的問題,至不濟廣大的民眾和知識份子們還有保持沉默的自由,而一旦共產黨取得政權,那麼我們的自由就只剩下有和無的問題了。”所以,讀過陶菊隱先生這部心血之作後,自然能見到那個時代的氣象與風采,至於說與紅色中國相比熟好熟壞,誰是誰非,就由讀者自行判斷吧。

人造的太陽終究會落下



高華先生這本《紅太陽》,寫得極好,但是可看可不看。說可不看,是因為這世界上的好書實在太多,倘若一本一本地看下來,窮其一生也嫌不夠,如何能看得完?莊子雲吾生有涯而知無涯,便是這個意思;說是可看,便是閣下倘若對毛澤東這個人,中共這個組織感興趣,那麼此書就斷然不允錯過。

說說不允錯過的理由:第一,此書是研究延安整風的代表作。研究中共黨史的書不少,但研究延安整風的書卻不多,而在這不多之中,此書卻正是翹楚。延安整風這場政治運動,正如蕭功秦所言,是二十世紀中國歷史上的風陵渡,中共歷史的決定性的轉捩點,極具典型與代表意義,對其組織的權力運行,組織架構,人事安排,統治方式,動員程式,政治作風,意識形態,工作方法,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與極其深遠的影響,有些甚至成為範式規章,是建國後歷次政治運動的濫觴。所以不瞭解這一件事件,斷然無從窺視中共權力運作的內在規律及現有體制的來龍去脈,斷然無從瞭解中共這個組織的性質及其治下的政治運動現象,斷然無從瞭解中國人為何在生活當中如此熱衷於整人那一套;第二,便是毛澤東這個人。同樣,寫毛澤東的書也極多,但是除去大批歌功頌德的馬屁之作外,能有勇氣秉史直書並能極有見地透過錯綜複雜的歷史事件及汗牛充棟的各種材料,敏銳地發現其中的內在聯繫以進行還原當事人面貌而呈現人物的真實性格、思想、行為的作品也是極少。而《紅太陽》,便分析了在你死我活殘酷無情的黨內政治鬥爭中,毛澤東如何從一個不起眼的中央委員,通過爐火純情老辣彌奸的權謀手段扳到搞垮他的政治對手和敵手,如周恩來、彭德懷、項英、張國燾、張聞天、博古、王明等等,終於得償所願,牢牢掌握了黨、政、軍大權,樹立起他不容置辯的絕對權威,其思想也被吹捧成指導全黨言行的精神綱領的過程。這部份內容,用高華先生的話來說,就是“延安整風為毛澤東顯現其複雜詭奇的政治謀略提供了舞臺。毛澤東敢於突破中共歷史上的常規,其手法深沉老辣,對其對手心境之揣摩和制敵謀略的運用,均達到出神入化、爐火純青的地步。毛澤東的謀略既來之於他對中國古代政治術的熟練運用,又源之於他對俄共KGB手段的深刻體會。”而通俗地說,我們可以稱之為帝王將相的發家史,不過就是定朝綱、馴禮儀、排座次,野心家看到這些,自然覺得其韜略權謀值得用心揣摩;歷史學家看到這些,無疑是感覺重溫了一遍《資質通鑒》。但值得注意的是,蔡詠梅女士卻從逆向淘汰的觀點,提供了一個觀察中共內鬥的視角:中國正統意識形態是儒家倫理,但在權力場中卻完全奉行權術、所謂“無毒不丈夫”“寧可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之類的冷血原則。中國有一套已奉行兩千多年專門教人如何奪取帝王權力的帝王術,全是陰謀詭計,薄情寡恩的訓導,因此在中國的權力場中,最冷酷、最無情、最奸詐、最不講道義誠信者最有希望獲勝。在張戎的毛傳中,毛澤東的一個個政敵都敗在毛的手下,不是在人性的黑暗上他們比毛壞,而恰恰是他們不夠毛澤東壞,有這樣那樣的人性弱點。……

第三,便是中共這個由前蘇聯一手扶持的蘇維埃式的政黨,如何從外來的和尚,落地變成本土會念經的暴亂先鋒;如何從一個略受五四運動所影響,稍具有自由、民主、平等意識的政黨,一躍而變成鐵的紀律、鐵的組織、鐵的意志的政黨;如何通過整風、審幹、肅奸、搶救等運動,運用肉體折磨,思想洗腦,精神奴役等手段,進行黨的統治與發展。對於第一點,高華先生本人的解釋是——毛的“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就其主要精神而言,即在於他吸了以、應用馬列階級鬥爭、暴力革命的思想和蘇共黨的組織結構形式,將其與中國歷史的重大遺產——農民造反,“馬上打天下”的傳統融匯統一,使之轉化為由共產黨領導的、以推翻國民黨統治為基本目標的現代農民大革命。對於第二點,陳彥先生在《理想是怎樣失去的》一文中,用“制度與獨裁”一小節已進行了分析,本文就不再贅述;但對於第三點,醉鋼琴女士在《像一滴水一樣》卻有一段很精彩的分析,以至讓筆者覺得不引述一下實在很是可惜,所以我們就來看看她是如何說——哪怕與其他共產主義國家相比,中國的共產主義革命也是極其獨特的。這種獨特性體現在,在政治動員的規模、程度與可持續上,其他國家都與中國無法相比,而這種空前絕後的政治動員又與共產黨“思想改造”的能力密切相關。正是人們的“靈魂”被改造了,才使得革命的血雨腥風得以狂飆突進。也就是說,中國革命最獨特的地方,在其洗腦之成功——如此成功,以至於與其他共產主義國家相比,毛時代的中國幾乎不需要秘密員警: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監視以及人的自我監督已經足以支撐這個制度的運轉。

在《紅太陽》一書裏,我們讀到了這種思想改造的“配方”:資源的壟斷式供給+全面改寫歷史前提下的資訊封閉+觀念的強制灌輸+在群體中孤立個體+暴力威脅;以及這種“思想改造”外科手術般的“程式”:封閉的學習檔——組織群體對個體進行批評與攻擊——自我羞辱式的檢查與“交心”——必要時的懲罰甚至暴力懲罰——糾偏階段受害者的感激涕零。這一套“配方”與“程式”,在以後歷次整風運動中屢試不爽,甚至被日常化和制度化,效果不斷積累,最終形成了“億萬顆頭腦中只有一顆可以自由運轉”的悲劇

然而,此書最可看之處,卻是高華先生在後記《我為什麼研究延安整風》中的一段話,即他要鄭重說明幾點中的第一點:“1、予生也晚也,未能躬逢中共草創革命的年代。吾細讀歷史,站在20世紀全局觀二十年代後中共革命之風起雲湧,心中自對中共革命抱持一種深切的同情和理解。吾將其看成是20世紀中國民族解放和社會改造運動的產物,認為在歷史上自有其重大正面價值和意義。”說真的,很難想像一個親身經歷屢受其害,又對歷史觀察如此透徹,本身更是研究延安整風——很瞭解這個組織以革命為噱頭行分裂之實,以共產為旗幟行割據之實,以抗日為召喚行內戰之實,以整風為口號行清洗之實,以建設新中國為幌子行奪權之實,以發展為名義行侵吞之實,以改革的名義行分髒之實,以維穩的名義行暴政之實,並極為清楚給中國及中國人民帶來多少嚴重傷害與創傷的一個人,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得出這樣的結論,實在讓我不敢置信——因為這段話的觀點與他此書中流露出的傾向與思想完全對立。我一度疑心高華先生是在向讀者開一個黑色玩笑,在講一個冷幽默,但看他如此義正辭嚴,正襟危坐,又實在不像講笑話的樣子。但如果說這句話是他發自內心,又很是難讓人在理性上完全接受。王小平先生曾有過分析,認為或是自身困境,或是思想局限,導致高華先生留有此筆,但終究只是猜測,事實到底如何,恐怕永遠也沒有答案。高華先生以研究延安整風為志業,但卻以此聲明為此書結筆,不得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遺憾,這個遺憾原本可以在生前糾正,但卻一直沒有動作(在《對拙著紅太陽一書的總回應》中,高華先生雖自承“思想矛盾”,但仍表達基本觀點沒有改變》,錯過這些機會,這是另一個讓人嘆惜的遺憾。

你在床上謀殺什麼書?



通常說來,在床上的最佳伴侶有二,一是書籍,一是女人;關於女人,這是可以單開一講的話題,暫且不表,今專說書籍。
  
對於很多愛書人來說,書與床的關係,歷來密切,套句政治外交術語,便是有著自古以來就不可分割的領土關係。在這一點上,我並非有意誇大,也不想聳人聽聞,事實上,本人就經常在書與床之間忙碌——不是忙著挑選合適的書籍放在床上,就是忙著把床上堆滿的書籍放回書架,這一點,又和我不在咖啡館,就在去咖啡館的路上有些相似,至於為何如此,當然事出有因。
  
對於我個人來說,每天晚上上床後,我都必須讀一點東西——無論此時是正常作息的九十點,還是偶有例外的淩晨兩三點。反正手上沒有書籍,就感覺像已婚人士還在睡單人床一樣怪異,躺在床上也是輾轉覆轍,難以入眠。非要有一書在手,才能解決問題。且一直要讀到睡意朦朧,眼神迷離,疲憊的雙眼終於忍不住罷工抗議,才舉手投降,呼呼作息而去。這個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我自己也納悶,但並不想追究。這正如有著幾十年煙齡的老煙鬼,只要每天抽得盡興,誰還去計較何時上癮呢?
  
在床上讀書,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北人有諺好吃不過餃子,舒服不過躺著。雖然一看之下略嫌有些土氣,但卻也是洞察世情的實話。還能找到比躺在床上讀書更舒服的姿勢嗎?我覺得,很難——甚至是,沒有!比如現在這個季節,冰雪襲來的夜裏,寒風呼嘯的晚上,而你卻可以躺在舒服的床上,窩在暖暖的被窩裏,悠然自在地讀著一本喜歡的書籍,難道不是一項人生的不亦快哉?當然,如果床邊還有幾樣可口的美食,再多一杯香氣氤氳的咖啡或熱茶,那麼就堪稱是完美了。博爾赫斯說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樣子,其實躺在床上讀書,也堪稱是神仙過的日子。
  
我一向認為,就像圖書本身被分類,在什麼地方看什麼書,也得相互配合。正如愛書同道湯瑪斯.伯克所言:真正的嗜書者不管讀哪一本心愛的書,對時間和地點總很講究,唯有這樣,才能在書中探驪得珠。有的書只宜於在床上翻,有的書則須在圖書館啃,有些書應在火爐旁流覽,有些書適於茶桌上品嘗。有些書讓人淩晨朗誦,有些書供人下午解乏,有些書作為夜間消遣。當然,也總有那麼些書友,隨時隨地隨便什麼書都看得下去。對於這樣的書友,我一向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所以,在床上讀什麼書,無疑也是與找一個什麼樣的女人睡覺同樣重要的話題。而湯瑪斯.伯克的意見,我覺得甚是高論,比如他說:那裏死裏逃生和離奇感人的故事,在床上實在是個絕妙的處所,在那兒你與世隔絕,甚至也與你自家住宅或套間隔開。電話來了,就讓它響去;郵遞員敲門,就讓他敲好了。已脫衣上床,離地板三尺,自然高於出營營攘攘的塵世之上。你像神仙般仰臥白雲,心境沖淡超逸,一塵不染,靜觀人間凡夫俗子的困擾與紛爭。
  
也就是說,床上實在是讀科幻、武俠、推理讀物的絕妙所在。比如說讀武俠,在下的某一段人生時光裏,經常把金庸、古龍、黃易等招來輪番伺寢,那段蜜月期其樂融融的情景,現在想來都令人窩心。至於說讀科幻,實不相瞞人雖然在床上,心靈卻早已浮漾在星光璀璨的境界,展開日裂星沉的宇宙之旅。而最妙的是讀推理:考慮到書中令人不寒而慄的場景與溫暖舒服的被窩帶給我們的安全感所形成的鮮明對比,床上實在是此類讀物的不二之選——你可以與福爾摩斯一起穿行濃霧迷天的倫敦之夜,而不用擔心暗地裏射出的冷槍;可以在愛葛莎.克莉絲蒂娜的東方快車上當一名乘客,不用擔心睡覺時被捅上一刀;可以與島田莊司筆下的御手洗一起偵破詭譎怪誕的玄案,而不必擔心自己死得毫無聲息。
  
不過,在床上讀這類精彩的書籍也有危險,因為好書會讓人失眠。安妮.弗朗索瓦在《讀書症候群》中說,愛書人寧可眼睜睜地錯過睡意列車(這種火車每兩小時才發出一趟),也不願意放下手中的書。書蟲們總聲稱他們是因為失眠才會看書到天亮,卻永遠不願意承認其實他們是因為沉湎於書才失了眠。所以,如果明天你還要趕早上班,或有要務處理,我勸你最好適可而止。不然,因遲到而被扣薪水,不要來怪我。
  
床上讀書的第二選擇,便是隨筆散文,我向來喜歡從這些文筆優美的作品中得到一種寧靜的享受——何況又是在萬火燈火的夜裏。比如說明清小品,民國作家散文,及外國作家隨筆,都是常伴我入眠的書籍。有些書友認為床上的最佳讀物應該是遊記與食評,我覺得也言之有理:對於喜歡遊記的讀者來說,床上的被單,何嘗不是阿拉伯的飛毯,可以帶你到南美的里約熱內盧看嘉年華,也可以去巴黎香榭大道觀靚女。至於說美食類的書籍,絕對符合精神食糧的稱號,雖然副作用是讓你常常忍不住起床去打開冰箱的大門,搜索還有什麼止住能垂涎的美味。但是,畢竟只有吃飽,才能更舒服地讀書,倘若是餓著肚子,即使眼睛看著書本,誰的心思會在字裏行間呢?
  
不過認真說來,床上的閱讀書籍,也不限於以上幾種。我自己就經常把各類書籍帶到床上——只要此刻讀得盡興,誰還管是什麼類別!所以,這也不算是自食其言,人生本就多有意外,更何況人要活得灑脫才算精彩。於是,床上經常堆滿了各式讀物,從倫理、哲學、邏輯、文化、政治、經濟、法學、歷史直到黃霑的不文集,從床頭排到床尾,大有佔據半壁江山之勢。其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又如波斯皇帝擁有的三千後宮佳麗。話說到這裏,接下來自然是大紅燈籠籠高高掛,春宵一刻值千金,及廣電總局道學家擁有的兒童不宜。
  
至於在床上看書的姿勢,也可以說一說,或坐、或臥、或跪、或側,或趴,或橫向發展,或豎直平伸,四仰八叉,隨意而為,盡可以採取你自己喜歡的姿勢,與你喜歡的書籍繾綣旖旎,纏綿依偎,享受耳鬢廝磨的樂趣,而不必擔心有人來投訴你姿態不雅,妨礙社會治安。所以,有著以上種種好處,床上讀書,實乃人生愜意之事,不需要紅袖添香,也不需要小蜜伺候,一張床,就是你讀書的淨土;一盞燈,則是你閱讀的天堂。只有在這一刻,才能卸下生活的重擔,丟掉工作的壓力,讓白日裏洪水般的喧囂退去,讓塵世中煩人的紛擾走開,當床邊的臺燈地一聲亮起,手中的書頁展開,一個陌生的世界迎面而來,如夢如幻,似假似真,這次第,才是無庸置議的天方夜譚,如假包換的一枕黃粱,誰還能說床上不是看書的好地方呢?

2014年9月27日星期六

竊史大盜,抄書高手:丁中江之《北洋軍閥史話》



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為了對北洋軍閥這個在民國初年把持軍政、財政,內務,外交的寡頭集團有更多瞭解,特地找來丁中江的《北洋軍閥史話》為之一讀。然而不讀還好,越讀越是驚心,此書與陶菊隱的《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內容相似度居然高達百分之八十之上,簡直讓人駭然,難道對歷史課題的研究也會弄出生物學意義上的雙胞胎?在下鑒於常識,萬萬是不敢相信。惟一合理的解釋,便是肯定有抄襲行為發生。然而究竟是誰抄誰?好奇心驅使之下,本人要來暫時做做開封的包青天,看看這丁中江和陶菊隱,誰是原凶,誰是被告。
  
呼來張龍趙虎,王朝馬漢,呈上本案證物,便是丁中江的《北洋軍閥史話》與陶菊隱的《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先看丁著,出版者介紹如下:“先生積二十年心血結晶,撰成《北洋軍閥史話》一書,1962年起在臺北《大華晚報》逐日連載,膾炙人口。1964年初版問世,自此前後共版七次,紙貴洛陽,世界各國大圖書館中,凡有中文藏書,必有《北洋軍閥史話》。”
  
再翻開陶著,據其子陶端的介紹,陶菊隱按其寫作習慣,是寫一部出一部,19573月由三聯出版社出版了第一冊,一直到1959年全書8冊全部出齊。兩部書的出版時間相互一比較,誰抄誰的答案就太明顯:陶著在前,丁著在後,其時間相隔的空檔,自然給了丁中江抄襲的機會,而當時大陸與臺灣政局隔閡所導致的文化交流住堵塞,又導致丁中江有連載刊行的環境,最終就弄出來這本改頭換面大行其道,主要內容卻幾無大動的抄襲之作。所以,於今再來看丁中江的出版者在介紹中說“先生積二十年心血結晶”,就無不幽默的意味——恐怕這二十年的心血要分一大半給陶菊隱先生。
  
證據確鑿,實由俱在,案情雪昭,真相大了一個白,自然要緝捕元兇,以還冤屈名譽。更何況本大人還要發發官威,以過一把包公斷案的官癮,但兩位先生,皆早已作古,張龍趙虎再有能耐,也不能打通陰陽,破碎虛空,招魂收魄,除非還能驅使牛頭馬面。所以,此場抄襲的官司,還是留待他們在閻羅王前面去打好了。而且這一場公案,早已有許多歷史愛好者指出,實在不值得多來指手劃腳,前面之評判,不過是重複他人之餘唾,對於當下的讀者來說,其實最有現實意義的,還是比較一下兩書的優劣,水準的高下,以作一番版本的考量。
  
憑心而論,這兩本書擺在我面前,我還是會選擇丁著——我知道,這樣說太對不起陶菊隱先生,真才實學的力作不被選擇,抄襲之書卻被青睞,實在是無禮之極,有違社會公德。但之所以會這樣選擇,卻也有在下的原因:雖然從內容的主體上來說,丁著完全是採用陶著的結構,也就是說,看完丁著,相當於就把陶著也看了一遍,然而看完陶著,卻不能說是看過丁著。這裏面的關鍵就在於,丁著在陶著的基礎上,加進了許多北洋軍閥,西南桂系、滇系、四川軍閥,國民黨人與當時政客、名流,社會閑達在歷史重大事件上的函電、通信、密詔、檔案、檔等,使得本書內容更全面,資料更翔實,觀點更豐富,議論更精彩。這對於研究北洋軍閥史和民國史的讀者來說,確實極為方便和有益。因為倘若不是丁中江在內容上的錦上添花(這個詞用在這裏有些覺得怪異),那麼對於這些重要的民國史料,讀者只能向原始檔案裏去找。而這些檔案本身又極其繁雜紛複,千頭萬緒,且多為繁體豎排,要想從裏面整理出來,實在要花極多的時間和精力,更何況有些資料還不一定能找到——比如民國期間所盛行的電報戰,迄今都沒有一個極完整的版本出來。所以丁著的這種投機取巧也好,偷樑換柱也好,對於讀者來說確實很有幫助,這也就是在下甯看丁著而不看陶著的原因了。
  
由此看來,即使抄書,也要抄得有水準(當然這種行為不提倡),就如丁中江,雖然抄得明目張膽,肆無忌憚,但畢竟還算抄得用心,而且自己也在整理民國史料上作出了努力。本人的用心再加上與原本就寫得不差的底本結合,自然可產生吸引人的作品,讓抄襲之作也有流傳的價值,雖然足可以氣死原作者,但好歹能惠益于讀者。而當下的許多書籍,抄襲起來可謂是生吞活剝,囫圇吞棗,生產出來的都堪稱是粗製濫造的貨色,敷衍塞質的東西,簡直是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不但原作者看了心頭冒火,讀者看了也都得搖頭歎氣——這都是些什麼垃圾!所以,不妨把丁中江及其這部《北洋軍閥史話》,樹為抄襲的典型、範本,以儆後尤。雖然都說天下文章一大抄,但總得顧及些臉面吧?

你在廁所謀殺什麼書?



宋歐陽修有雲,最佳讀書時,乃為三上:枕上,馬上,廁上。馬上讀書,恐怕現已成為貴族運動,非高官富賈,不得有此機緣。當然,如果你是草原人家,或旅遊勝地牽馬拍照之流人物,也自然不在話下;枕上讀書,可另開一帖來談,今則專談廁上讀書。

小生懵懂之時,常不知惜光陰,時光如同嘩嘩的流水,任其一去不再複返。於是入廁蹲號之時,手上常拿著故事會、讀者之類的通俗讀物,在前鞠後躬中發笑,在腰酸腿麻中感動。後自稍長,自覺此類讀物檔次甚低,既無益於國家大事,也無補于傢俱小談,於是便有改朝正朔的打算,左思量右盤衡,覺得要在這匆匆十幾分鐘之內,實現其知識快速吸收,思想革命的最大效率化,看一點薩特的《存在與虛無》,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羅素的《西方哲學史》,伯林的《蘇聯的心靈》方才是上上的選擇。於是,常不辭辛苦的手拿巨著,慢步赴約。何以是慢步?因為所去為校園公廁,在旁人的讚歎的眼光中出入,很是有滿足之感。且同學之間往往還有廁間的交流,如幾人在廁,便有所問:某甲,你在看什麼書?回:地攤雜誌,於是便落下層;再問:某乙,你在看什麼?回:英語課本,不過是歸之於本業。再又問:某丙,你在看什麼書?回:《卡耐基成功全集》,便落之於俗套;複又問:某丁,你在看什麼書?朗聲回應阿倫特《極權主義的起源》或克魯泡特金《法國大革命史》之類,那麼你即身在廁中,也如鶴立雞群,有氣宇軒昂之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不過此法雖好,還是有些缺憾,一是想得眾人傳播聲名遠揚,須得廁所久蹲才可致效,須知你獨獨一人拿書在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即便看的是周易八卦核子物理也無人知曉;二乃多讀幾次之後,方知此類讀書在廁讀來實在困難,一是文理深奧,二是篇幅巨長,等下次如廁,早已不知上次讀之何處。如此,心戰再三,遂放棄。列寧說過,上帝允許青年人在若干時日內做昏事。

如此便複之于散漫,常隨手抓來,處之淡然,匆匆入得廁來,解衣松帶後方知手上拿知何物:據在下經歷,有股市大全,有人類學志,有考古盜墓,有天文觀測,有《潛規則》,有《正義論》,有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來學術史》,也有王元化《九十年代反思錄》,有章怡和《最後的貴族》,也有陳永發《中國共產革命七十年》,有柏楊《醜陋的中國人》,也有鐘祖康《來生不做中國人》,有高爾泰的《尋找家園》,也有辛灝年的《誰是新中國》,有博爾赫斯、托爾斯泰,金庸古龍,布林加科夫,毛姆,莎士比亞,茨威格,伍爾夫,奧尼爾若干戲劇小說,也有洛特雷阿蒙,蘭波,戴望舒,穆旦,查理斯.蘭姆、E.B.懷特、周氏兄弟若干散文詩歌,反正五化八門,不可勝數。按學科專業,既左占文史哲,右據社經法;按中國圖書館分類法,涉及有哲學、宗教、政治、法律、軍事、經濟、文化、科學、教育、藝術種種,但惟獨沒有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之屬,個中原因不用我過多解釋,想必大家也心領神會。

久而久之,發覺如此貓三瞎四,也屬不行。雖然出得校園後歷經種種人情冷暖,看透了社會裏的世態炎涼,早已把達濟天下,解苦救難的英雄情節偉人夢想留到了電影院的美國大片時刻,但畢竟還未達心如死灰萬事如雲的境地。於是又認認真真的回過頭來,舍去讀書致用的功利之說,打算讀一點真正有趣的書籍。提前在而立之年,在你我皆知的中國國情之下,在那五穀輪回之所,實現孔夫子的七十從心所欲而不逾距。我心知這是一個中國人關起門來小小的願望,一不輸出革命,二不輸出饑餓和貧困,三不去折騰你們,理應得到充分的滿足。

於是,我便常在廁間聆聽孔子的朗朗論語,也傾耳心聽莊子的天籟之音;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並不比托爾金的《魔戒》遜色,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讀來也十分有趣;倪匡的科幻小說男廁女廁都合宜,阿西莫夫的《基地》更是排名靠前的佳籍;Saki辛辣的諷刺可以讓你忘記入廁的時間,安妮.法蘭西斯溫暖機智的幽默可以讓你不聞其臭——好的書籍相當於絕佳的空氣淨化器;潘恩的《常識》知曉做人的道理,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也讓你領悟歷史的真諦;蕾切爾.卡森讓廁所裏充滿《寂靜的春天》,傑克倫敦讓廁所裏充滿《野性的呼喚》;海明威讓酒店的廁所《太陽照常升起》,凡爾納讓輪船上的廁所仿佛在《海底兩萬里》。總之,此法身體力行,實乃收益不少,雖然如廁一次耗時雖短,但日復一日積累光陰甚長,以在下為例,通本斬獲的便有:《論語》、《莊子》、《孟子》等。眼下正讀的晉幹寶《搜神記》已閱之大半,成功在即,下一本《世說新語》早已備之案頭,正眼巴巴等待著與我的如廁之旅。

有人講讀書分場合,分時間,此確為真知灼見,至理名言。依在下的經驗,在廁間讀書,體裁最好短小,篇幅不宜過長,文體也不必過宜繁瑣。古籍如筆記雜俎,故事短小精悍,不過廖廖百字左右,非常適宜廁間。今書如餘世存《非常道》之類,讀起來也非常方便,幾廁下來不敢說是民國史專家,但與友人聊天打趣足以甚有談資,不至熟人聚會時面目可憎,言語無趣,仿佛參加了人大會議。文章寫到這裏,我突然好奇歐陽修如廁時,他看的到底是什麼書,熟知歷史掌故的朋友若知道,不妨告之於我。至於當下某位領導人在如廁時愛看什麼書,我竟可以猜測一二:《卓亞和舒拉的故事》,至於他是誰,當然我不能告訴你,以免涉嫌洩露國家最高機密的罪名。其實,如廁讀書還有最大的一個好處,我並沒有說,聰明的你如果知道,我仿佛已看到你私下的竊笑。

美國的讀本和中國的現實

 
最近買到一套《美國讀本》,其中收錄的文章據編者戴安娜.拉維奇所言是“在國民意識中產生共鳴,對聽眾和讀者具有永恆品質的文字;那些在當時獲得廣泛討論,至今仍具文學價值,而且將來也值得人們世代記憶的篇章”,通讀完此書後,感覺此言不虛,看來老美做書還是踏實,不像國內的某些出版物,一本書最為好看的地方僅僅是它的宣傳簡介!其實這本書裏精挑細選的文章,已有很多早已從各種管道獲知,但編者在浩如煙海的資料裏精篩選出有價值的文獻彙編成上下兩冊,倒是方便於系統的閱讀,為讀者在短期之內對美國精神有一個感性的印象,提供了便利。通過這些書中的精彩演講、犀利政論、難忘歌詞和經典詩歌的確是可以粗略把握到美國歷史發展中的文化脈搏,更可以對比於現狀來細看這些文章如何形成美國人的觀念,影響社會發展的進程。俗話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對於一個隔岸的民族,來反思社會體制下、文化遺化中、性格基因裏的種種問題,謹防在事故多地發的地段掉進特殊國情的陷阱,我想也是極為有益的。本書雖然可算是一本通俗的讀物,但也算是俗得有理。唯一的遺憾,就是翻譯稍差了些,但大體還是能讀。
  
在序言中戴安娜.拉維奇說道,在選材上遵循的是羅伯特.弗羅斯特闡述的一個原則:“讀它一百遍,它將像一朵花瓣那樣芳香永存。其意義一旦突然展現便永不消失。”這些具有永恆品質的文字毫無疑問是曾在美國人民的國民意識中產生共鳴,並影響了幾個世紀,從一個時代的思想變成下一個時代的常識,而且編者還說“當我們瞭解了我們的社會、聽到了那些創造蓬勃、複雜、多元和人道的文化的人們發出的聲音,我們便會更好的理解我們自己和我們的時代。”所以對於我來說更為好奇的是把這些文章移植到一個社會體制文化形態及意識領域絕不相同的環境中,又會發生什麼樣的心靈激蕩開什麼樣的花呢?聯想到一句凡是國外的東西到國內沒有不變形的,但願不會是變形成波德賴爾的《惡之花》!
  
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美國代表著一個新世界發展的未來,而中國可以說仍在傳統的包袱與現實的利益中苦苦掙扎,對於國人來說,始終存在於這樣一個問題:“你往何處去?”據說是摸著石頭過河------不過有個疑問,一個人摸著石頭過河是他個人的事,十幾億人摸著石頭過河難道是為了打破吉尼斯世界紀錄嗎?------石頭摸著沒有,不知道,反正很多窮人已是在水深火熱中喊救命了。河對面是什麼?據說是一個名叫共產主義的農家樂,其景或如“縱馬于華山之陰,放牛于桃林之虛”的桃源勝地,但可惜的是始終沒有聽說任何人到過哪里-----即使算上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也是遂迷不復得路,如此看來,進入共產主義農家樂莫非先得找嶗山道士學穿牆術,然後再發揚大禹氏尋遍名山大川三過家門而不入的精神?誠然是党國的模範工作者了!不過話說回來,避免公民犯錯誤,不是政府的職責,避免政府犯錯誤,卻是公民的責任。在現在這樣一個社會,揭開“和諧這位新娘的面紗”到處是動亂,剝光“穩定這位先生的禮服”到處是壓迫,更須明白保障他人的權益是正義的開始。況且這個社會的現實是還宣佈了和諧這位新娘與穩定這位先生還舉行了偉光正式的盛世婚禮,誓約還是“永遠”!更是讓人警覺這個形式發展的前途啊------我倒是覺得事實是老狐狸對延長家禽的壽命有了真正的興趣,畢竟平頭百姓不能像高官身揣多個護照隨時能自由移民-----而且移民了誰來愛國呢?對於N多熱血的青年來說,愛國的炮灰誠然為生命價值的最高體現。
  
前蘇聯有些政治笑話——網管請注意,我說的是前蘇聯,因為我經常看到“該發言用戶已被管理員擊斃”或是“該發言人已被關進監獄”,這並不是超現實主義,上演在現實中的不幸的確讓人不寒而粟,當員警在深夜敲響我隔壁家的房門,我同樣也感到生為賤民的不幸。雖然說那些最關心人類幸福的人,常讓鄰居們感到非常痛苦,但暗殺畢竟是審察制度的最高形式。然而我並不想為我的領居進教堂進行祈禱,這並不是我心無憐憫,而是據說在上帝的地盤已經發展了黨支部,馬克思已成為教眾的聖徒。在這裏政治的真相是誹謗,宗教的真相是褻瀆,所以還有什麼必要呢?通常來說,越是希望表現自己仁慈的君主越需要養幾個酷吏,在藝術上是朦朧就是美,在政治上是善良就是罪。當一個政府時時握緊著暴力的鐵拳時,你如何指望能與他進行和平的握手呢?而且縱觀中國的歷史,主子的奴才會做奴才是為了將來做主子,奴才的主子會做主子是因為過去是奴才,大抵都是如此,大抵而已,反正富人若發起戰爭,死亡的總是窮人。但事實麻煩的又是,你並不能指望通過讓富人變窮來使窮人變富,這在前蘇聯的歷史,就得到了證明。所以還是繼續說前蘇聯的笑話,因為這個社會總是有變形的臉在等待著誇張的笑,比如說每年的春節聯歡晚會,總有人會在演員表演的精彩時候,大吼出一聲“好”,仿佛他不吼別人就不知道,於是掌聲就及時響起,這個,我覺得,應該算是國粹吧!不過,還是說笑話:史達林、赫魯雪夫、勃列日涅夫和戈巴契夫乘坐火車出門。開著開著,火車突然停了。史達林把頭伸出車窗外,怒吼道:“槍斃火車司機!”可是車還是沒有動。 接著赫魯雪夫說:“給火車司機恢復名譽!”車仍然沒有動。 勃列日涅夫說:“同志們,不如拉上窗簾,坐在座位上自己搖動身體,做出列車還在前進的樣子……最後,戈巴契夫沉思道:“把火車拆了,到有鐵軌的地方再拼裝起來。”這個笑話其實有些濫俗,至少我看到後就沒有笑,木然的臉上毫無表情,怪誰呢?迅哥兒說了:“君的專制使人們變得冷嘲,愚民的專制使人們變成死相”,所以我明白為什麼演員要去整容,畢竟祖國的繁榮需要他們的笑臉去裝扮,春風暖暖啊,江山如畫啊,百花綻放啊,形式一片大好啊,什麼時候把金雞獎更名為金雞巴獎呢?什麼時候把百花獎改成百花癡獎呢?這樣就名副其實了,裝B並沒有錯,怕的是把裝B裝成事業了!
  
我們是不是在坐火車,不知道,有人說是坐泰坦尼克號,有可能,因為我覺得在目前這種社會地位不平等的情況下,必然會發生連鎖的效應,比如:上層階級更功利,中產階級更庸俗,下層階級更野蠻。當然,公平的來說,危險並不在於某一特定的階級不適於統治,其實每一個階級都不適於統治。所以老美是兩黨執政,動物莊園中驢與大象輪換著來,雖然說所有的動物都平等,但有一些動物更平等,但今年畢竟有奧巴馬這頭黑驢打破了這條定律,所以我欣賞他。其實也用不著羡慕別人,俺們也有這樣的理念:江山輪流坐,明天到我家。但這好像是西遊記裏孫大聖的臺詞,所以對我們來講仍是神話,神話呵神話,私下裏想一想,對於我們來說,國歌何嘗不是神話呢?所謂的站起來,不過是換個體位罷了!另外還有一句:捨得一身寡,敢把皇帝拉下馬。這句話比較暴力,是項羽劉邦式的權力夢。但還有人為英武聖明的皇帝高唱著“我還想再活五百年”,何以相對呢?只能冷笑了!不過汗顏而不慚愧的是,對於中國男人來說,精神發育的確沒有成熟,始終做著兩種夢,一是皇帝夢,大權在握,權傾天下,三宮六院,美人無數。另一個是俠客夢,蓋世武功,橫行天下,號令一出,一統江湖。不可避免的情節當然也有美女相伴,老實如郭靖都有黃容投懷送抱!這一點餘世存說得對,都是些類人孩,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大!若皇權能救天下,何以幾千年的文明只是築造了一個奴隸的家園,若俠義能濟蒼生,那俺們都去少林寺出家算了!畢竟是到了21世紀,得知道人類維護正義的能力使民主成為可能,但是人類對不公的傾向卻使民主成為必須啊!
  
有人說民主是一個反復出現的疑問,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正確的嗎?我們這裏有人問沒有,不知道,反正通篇都是聽到老大哥是正確的,正確啊正確,你是被誰強姦了呢?變成街頭妓女式的不值價,雖說妓女與淑女的選票是沒有區別,但如果沒有選票,妓女與淑女還是同價值嗎?難道社會階層的隔離就是這樣造成的不成?那看來選票是誠然的可貴了,難怪湯瑪斯.潘恩說:“選舉代表的權利是保護其他權利的首要權利,拿走這個權利無異於使人淪為奴隸,因為奴隸要服從他人的意志,無權選舉代表的人正是如此。”這段1795年說出的話居然讓我明白了2008年後的中國現實,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不過也許有人會反對,說我們擁有投票的權利,這話也是對的,我們當然願意為最好的人投票,可惜的是他從來就不是候選人!為什麼呢?-----這個,都是中國人,何必裝外賓呢,您說是吧?難道你還能指望一隻跛腳鴨子能唱幾支天鵝的絕唱?政府無美譽,民眾中流毒啊。
  
言論自由在我們國家是個窮人,他的日子並不好過,更何況他還患有咽喉炎!所以還是來談談生活。一般說來我們的生活中有兩種問題,政治問題是解決不了的,經濟問題是不可思議的。解決不了的就不用浪費語言,不可思議的倒也可以說說。雖然說智力的誠實不是政治王國的貨幣,但如果讓我簽署五萬億人民幣的空頭支票,我想我也能創造出繁榮的幻影。據最新的學術研究報告,人類與動物的區別是:動物擁有本能,人類擁有稅收,而且稅收的真相是,為了某個階級的利益而從社會上收稅,這不是保護,而是搶劫!怪不得說保守主義者是前一夜遭遇搶劫的自由主義者,這也可以理解,當道德與利益相遇時,很少有利益失敗的情況。更何況別忘了所有特權當中最有趣的就是-----花別人的錢!-----我總算明白共產的真義了!
  
據說所有的人生來都是美國人,但其中有些人被訓練成了中國人,我不知道這是中國人的幸運還是美國人的悲哀,或者說是相反?但我想一個奴隸聽到了“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讓予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力”之類的話語時,除非是奴性入骨不可救藥,在這片自由的精神與獨立的思想都快要絕跡的土地上總是應該從內心深騰一些對生活的希望。雖然普遍說來,在純粹的專制下,人們可能也是滿足的,因為人人都受奴役;但是在自由的體制下,若人民不能平等的參與,那麼他們肯定不會滿意。所以,在看過《美國讀本》這類書後的好處就是,能夠從無知與虛妄中恢復些常識與理性,意識到從生存的幻覺中覺醒的必要性,而正是這種幻覺,把人民玩弄於股掌之間,使其看不到真實的世界。我想,這算是本書除了奉獻美國的經典文獻之外最大的作用吧。而且除此之外感覺最為實際的是,我們並不是僅生活在當下,如果把歷史比作一個食物鏈,那麼通過這些文字,我們會對這些由社會和政治因素繁殖出來的各種心理聯繫進行抗爭,不會被排除在對生活的意義進行思考的一切經驗之外,進而有能力去影響周圍的事物直至回到本質的終端,從而願意去改良、改正、改善為更符合人性生活的必須。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奴隸——奈保爾《魔種》閱記

    
當奈保爾在2001年因“其著作將極具洞察力的敍述與不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為一體,是驅策我們從扭曲的歷史中探尋真實的動力。”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便在文學界聲名日重起來。但是,說來慚愧,友人向我推薦奈保爾的《魔種》一書時,莫名其妙的卻是把他當成了一位法國詩人,如寫《海濱墓園》的保爾.瓦萊裏,《醇酒集》的阿波里奈爾及普萊維爾,保爾福爾等,姓氏的相似產生認識的錯誤,或許在印象中總有一些記憶的偏差,經過歲月的流離失所後早已失去了原來的位置,真相就這樣失去本身的面目而被人所接受,而原先並不存在的謬誤卻被我們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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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保爾是一位印度裔英國作家,與法國是毫無關係。出生在加勒比地區特立尼達島的一個小村莊,是印度婆羅門的後裔,長大後到英國求學,也在英國開始了自己的寫作生涯,至於說寫作的原因,據作家後來自己的講述是“為了撫平他所熟知的過去那些刺耳的干擾”,這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合適的理由,當作家的足跡如同無家的難民般流落在各地,而思想的碎片輾轉于不同的文化背景衝突之中時,作為一位主要靠記憶而非想像力來寫作的作家,文字可以說是在精神領域尋求現實途徑的一種解求,如印度之域中桓立幾千年的神廟,在悠久的歲月中傾聽膜拜者傳來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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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爾罕.帕慕克曾在《伊斯坦布爾》裏說:“康拉德、納博科夫、奈保爾-----這些作家都因曾設法在語言、文化、國家、大洲甚至文明之間遷移而為人所知。離鄉背井助長了他們的想像力,養分的吸取並非通過根部,而是通過無根性。”這樣評判是準確的,相對於帕慕克這樣一位“必須要有一個地方作為起點,然後你才可以開始寫作”的作家,奈保爾可以說是以遷移的步伐開始了他寫作的生涯。這或者是在魔種生根發芽之前,種子註定流浪。奈保爾這位自稱“無立場者”的人,拒絕了生活當中任何一種可能的屬性,以筆下的文字成就了自我的領地,就如他自己所言:“世界就是如此:那些虛無的人們,允許自我成為虛無的人們,在當中沒有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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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無,來形容對〈魔種〉的印象,也是貼切的。這本續《半生》的終結之作,不過是作者自擬化生涯的一次思想性總結。主人公威利輾轉複側的一生,充斥字裏行間的都是迷望的漂泊、生活的落魄、無聊的嘲弄及對時代幻滅的無力。就連主人公自己,也時常困惑的詢問自己,這到底有什麼意義?早期漂洋過海來到英國求學,於無聊之中的生活當中只學會了兩件事,一是性,二是寫作。後結識了妻子前往非洲,生活了18年後卻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他的生活而只是他妻子的生活,沮喪之後來到英國,在妹妹的鼓動下充滿革命的熱情和對新生活的展望來到印度,但在叢林中的遊擊生活不但沒有給他任何回答,反而陷入革命的混亂,叢林的灼熱,被捕後囚牢生涯與革命生活內在本質的驚人相似,著實讓威利忍無可忍,甚至忘了自己為什麼要改變身份來到印度。初時的痛苦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變成了習慣,就在努力理解他人的過程中反而迷失了自己。那怕是在脫離監獄來到英國有安穩的物質生活後,內心的困惑從來沒有離去。從起點再回起點,人生的旅途只是在時間的空涯裏轉一個無痕跡的圈,除了面對倦容老去、精神荒蕪的現實,還能在疲乏的行程裏尋覓去什麼呢?又有什麼比自己感到自我的命運被一股毫無邏輯的力量主宰而更荒謬的呢?其實奈保爾早已在書中說道:“只有革命運動的高層人物才清楚各班的部署形式及作戰方略;只有他們才知道解放區新擴大的範圍。其他人都不過是糊裏糊塗地跟隨這場艱苦的戰鬥:在密林裏長途行軍,食物粗陋,飲水惡劣,終日裏和一些戰戰兢兢又不情願的村民打交道”。革命的正義性早已被無情的殺戮、自私的混亂所代替,而生活的本質在奈保爾看來,也許就是以真實的個體,去面對整體的荒謬。藝術生於艱難跋涉之中,死于一蹴而就之時,所以奈保爾在書的結尾,寫出了最終的看法“不該抱有理想的世界觀。災禍正是由此產生。解決也是由此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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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保爾坦言《魔種》是他最後的一部小說,也是對他曾生活過的不同世界,並將對自己的文學生涯作一個總結。對於七十多歲的這位老人,停筆或是他已找到答案,或許是明智的停止了尋求答案,如同魔種蘊含著禍端,也包含著解決。當我們明白我們不僅是生活著,更而是在時代的洪流中“被生活”著,對於一切的荒謬與無奈,掙扎與衝突,困惑和疑慮,或許更能坦然已對。憎惡壓迫者,但更懼怕被壓迫者,我們在任何一種生活中,都有著這兩難的境地和選擇。播下魔種,收穫無望。說到底,在命運的洪流中,每個人不過都是自己的奴隸罷了。

冒險家的天堂


喜歡旅遊、探險、科考、地理及對一切自然風光、奇聞逸事均感興趣的人,無妨都可以把《有待探險的世界》這本書找來一讀。因為這本書不僅可以帶你到諸如非洲、高加索、西伯利亞、波斯、阿富汗、西藏、雲南、海南、馬來群島、阿拉斯加、亞馬遜等偏遠地方作精彩的冒險,還可以帶你穿越時空回到19世紀80年代或20世紀初期作歷史的旅行。

要知道這一舉動可非同小可,因為那時還沒有WTO、全球一體化之類的玩意兒,肯德基沒有出現在故宮旁邊,可口可樂也沒有賣到埃及胡夫金字塔下,並且飛機、輪船、火車也沒有現在之迅速,極短時間內就可以環游世界一周,所以旅行尚是一件非常折騰且累人的事,需要當事人有發自內心的熱愛,勇於嘗試的精神,處理棘手事務的冷靜及赴險如夷的膽略。不然如何面對草原上潛伏的野獸、沙漠裏縱橫馳騁的悍匪、從林中肆虐的疾病、高山上突發的雪崩,以及極地陰冷到零下70度的寒溫,瞬間就讓人迷失的暴雪?本書中的各則故事,多數即在這種極為惡劣的自然條件與十分危險的緊急情況下發生,可謂每一頁都散發著令人緊張的氣息,每一章都構成岌岌可危的氛圍,使得本書的閱讀體驗,恰似被關進觀光車裏去參觀野生動物,說不定一頭雄獅就從野草中撲面而來。

但有所失必有所得,尚不發達的人類科學,未曾普及的現代化設施,帶來的卻是世界各地——尤其是遠離歐美的地方,或多或少還保留著各自鮮明的文化特徵、自古沿襲下來的生活方式、還未被工業文明糟蹋的自然生態環境,這予以發現者及冒險家獲得第一手資料的權利,又或是抓住全球化進程到來之前最後瞻仰傳統的機會。所以無論是絲綢之路上往來的駝隊,海上航線上馳騁的帆船,還是非洲大草原上的大型狩獵,讀來都讓我們這些“現代化”了的讀者感到嫉妒。雖然不得不承認,寒冬飄雪的夜晚坐在熊熊燃燒的壁爐前閱讀這些紙面上讀來都驚心動魄的文字,是極為輕鬆愜意的事,但旅行如果沒有冒險,探索缺乏刺激、發現沒有新鮮、過程沒有意外,而是現代商業文明之下按部就班的享受,循規蹈矩的參觀,還能稱之為真正的旅遊嗎?我們的旅遊不過是重複前人的足跡,作第二手的興歎罷了。

由於此,特別要憎恨本書裏旅遊的先驅、故事的親歷者也即作者,正是他們的勇敢,使得我們今日的旅行如此平庸而乏味,如此安全而中規中矩。雖然他們或許在地理的發現、動植物學上的標本採集,歷史的考古、人類學的研究等方面有著卓越的貢獻和極大的建樹,並且在遠見、樂觀、高尚、進取、謙恭等個人品質、魅力方面都有極好的口碑,但仍擋不住我閱讀此書對他們深深的妒忌。基於這個理由,我決定把他們如通輯犯似的羅列如下,他們分別是:在非洲組織了一次歷史上規模最大的野外考察的羅斯福總統;曾徒手格殺一隻花豹,但又因獵象而肋骨骨折、肺部刺穿、頭皮幾乎被全部扯掉的著名獵手埃克利;首批獲准參觀圖坦卡蒙陵墓的記者威廉斯;一人身兼殖民地行政官、執法官、稅務官、警長、獸醫、土地堪測員、醫生等多種角色的羅奇少校;第一個找到利比亞沙漠深處綠洲的哈桑尼恩.貝;因一時心血來潮穿越非洲大陸的美國夫婦謝伊;在1928年就騎摩托車橫跨非洲的傳奇車手威爾遜;飛越南極洲的伯德少將;孤身一人飛越大西洋的林白……但是對不起,寫到這裏我已經累了,畢竟不是製作旅遊導覽,有著收錢交工的義務,還是麻煩感興趣的讀者自己找來一讀。


最後必須要提及的是,本書的所有文章,全是選自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編輯馬克.詹金斯自認為這是一項極富挑戰性的任務,因為他要在18881957年間刊登的數千篇文章裏精選出52篇出來,“以概括那一時期雜誌呈現的所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地域、觀點以及經歷和體驗。”那麼這位膽大得近乎魯莽的的編輯做沒做到呢?這一點就由我們這些挑剔的讀者來檢驗吧。

洛特雷阿蒙:縫紉機與雨傘在解剖臺上的偶然相遇



談論洛特雷阿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應該記住他提出的警告——小心這浸透毒汁的篇章。在具有群體意識的公共澡堂裏投下一塊銅制硬幣,會引起價值漣漪的波動,在正午陽光的集體注視下,玻璃間會發生蝴蝶效應的斑斕反光。但面對洛特雷阿蒙,這深掩在泥炭蘚與禾本科屬植物下的潛意識沼澤,你會感覺到腐爛分解的緩慢和肺部的缺氧。這是一頭隱藏在叢林之中的野獸的習性,思維的觸覺有著饑餓的裂齒撕破血肉的敏銳,意識的快捷在猛禽長著茸毛的利爪收縮中瞬間釋放,觀念的暴發在球形肌肉與粗狀骨骼的有機配合間完成,精神的聚焦在亮度強弱的光譜轉換中投影到瞳孔進行生理代謝。描述洛特雷阿蒙的文字,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更傾向於這是灼熱紙張上的進行冰冷窺視的象徵面孔,或是原始圖騰中與讖緯堪輿卜筮發生莫測聯繫的神秘符號。印第安酋長禽羽裝飾下遮蔽著的雙眼,你難以去追隨著帶有遠古文明遺傳的印象派目光;白晝被滾燙炎熾的陽光燒成黑夜的灰燼,你難以去尋找侏羅紀的蜥蜴棲息過的現代主義岩石。所以,我願意先在談論他之前學會如何保持沉默,就如同一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重病人囁嚅著他失血的蒼白嘴唇吐出最後的遺言,或是一位失足掉進湍急的河流中的不幸者掙扎著渴求救命的空氣,更是一雙因頸子上吊著一根繩子而像秋千一樣在風中搖擺的雙腳探求著大地——脫口而出的話語就如劊子手揮著帶來疾風刺耳的利斧斬下的頭顱,一旦與身體分離,就成為另一種事實。
      
蓬熱說:打開洛特雷阿蒙,整個文學便像一把雨傘般翻轉過來,合上他,一切又立即恢復正常。這句話誠然指出了一種既定的可能性,如同石頭無法擺脫重力,熱吸引昆蟲,戰刀刺進肉體。文學史上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人物,如果說那些聞名遐邇的文學大師們組成的巍峨群山讓我們頂禮膜拜,那麼洛特雷阿蒙無疑構成了地質學上一條深深裂開的溝壑,這精神上流淌著滾滾鮮血的傷口,傳統意識形態的粉碎性骨折,通向了用無邊黑暗構成的思想岩洞,或是潛伏在洶湧波濤下的暗礁,等待著與暴風雨中迷失方向的航船發生心有靈犀的邂逅,一見鍾情的擁抱,以達成與人性的斷層寫下出賣靈魂的命運契約。但是,事實的關鍵還在於開啟秘密之門的抽象鑰匙是不同凡響的想像力,不管是以隱喻組建起來的內陸帝國,還是明喻組建起來的封建王朝。解構的荒原社會與叢林文明需要馬路上雙目昏沉的健康人群,或是因酗酒而倒在水溝裏被遺忘了幾千年的人類先知。這是一種非同一般的普通象徵,試象一下你的個人意志及心靈內核舉起了反叛與獨立的旗幟,你在這個孤獨的人類世界上將會是一個多麼多餘的人。洛特雷阿蒙在19世紀這個時段為我們預演了這一切,這是恨對愛的絞殺,仇對憐的屠戮,醜對美的圍剿,惡對善的滅絕;這是人對人性的背叛,面對人類傳統的自我放逐,就如他自己所言你的表情比人更有人情味,寂寞的像宇宙,美麗的像自殺。無從去形容這樣的語言風格,如同北極浮冰斷裂時產生的脆音,空徹的響透了整個遼闊的冰原,且在隨後的文學進化中完成一次成功的雪崩並震盪了幾個世紀,紀德說洛特雷阿蒙的文字讓他對自己寫的東西感到羞愧;阿拉貢說品嘗一下洛特雷阿蒙的文字,一切詩歌就變得有點乏味;昆德拉多次由衷地表達自己作為小說家對詩人洛特雷阿蒙的敬意;加繆這樣概括他文字的內容:惡的連禱文,它的藝術特色是用剃鬚刀劃破的嘴露出的笑代替古代微笑;格拉克說他是大天使般的爆破手;在艾呂雅的眼裏洛特雷阿蒙卻呈現出色情作家薩德的影子;而布洛東則推崇洛特雷阿蒙為最偉大的詩人,超現實主義的先驅;法國伽利馬出版社1970年版《七星文庫》中列出的研究洛特雷阿蒙的專著就達300多種,散見的研究更是不計其數,數不勝數——但是,夠了,我已經厭倦往他的道德主義墓牌上添加浪漫主義的篇章,整個人類的文化史並不是他一個人的靈堂。虛偽的榮耀,荒唐的頌詞,這並不是人類善行的道德研討會,也並非狂飲不醉的獸形在進行嚴肅的哲學思考。既然洛特雷阿蒙早已寫到:如果我存在,我就不是他人。我不容許我身上具有這種暖味的多元性。又何必在受到重創的自尊心上偽飾早已不再純真的笑容?鳥兒被砍下翅膀,就不再飛翔。每個人都可能殺死蒼蠅,甚或是犀牛,更何況他知道他將徹底毀滅,於是精神錯亂是一種明智的解脫,被剝皮的沉重大象咆哮著在額頭上踩出雷鳴的悶響,這是毀滅性的風暴來臨前的重感冒。它將痛毆你教育培訓出來的理性體制,和建立在脂肪燃燒上的邏輯驅動。常識為想像所設定的邊界已被解放意識的青銅騎士所突破,去摘取那懸掛于月亮彩虹上的北極勳章。它將締造更為高級的文明組合——混亂,如同鼠疫漫延過後的大地,幾十萬發在天空中劃出優美弧線後落入的戰場。這是文明的集束體在進行爆破後橫飛四落的碎片——但誰能說它不好?人們往往睜開著他那雙因短視和偏隘而造成的豬眼向天空凝視綻放著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煙花,卻不知道如露亦如電的光影人生中自己只是一個暫時的水泡,寄生的臭蟲。如洛特雷阿蒙所言,這是一個生命的虱礦,純潔而邪惡,面積四十平方法裏並有著相當的深度——這孕育絕望的母體,培植恐怖的子宮,與最庸俗的邏輯進行的分娩,那怕蕨類植物依然在譎詐的在植物世界進行秘密抵抗,苔蘚植物依然在陸生植物進化樹中的扮演一個演化盲枝,卻無法抵擋進行著圓周率迴圈的淫蕩季風一年四季對道德化石不間斷的侵蝕,更何況一滴雨即可淹沒夏季。墮落的鋼爪已在人類的表皮上劃上深深的印痕,這是一種帶有嘲諷的刺青和內分泌失調的塗鴉,當他發現自己討厭的不是幾個人,而是所有的人時,必將以堅定的步伐踏進惡的生涯。不要以為斷頭臺震動的只是受刑人的頸部(它震撼過不止一位女性),不然何以解釋這些帶有相同生理結構而產生極大好奇心的同類?驕傲的面具和卑賤的謙虛,被戴上王冠的罪行和被出賣的無辜。布羅茨基說:時間只會使邪惡生值,茨維塔耶娃寫過:然而,在我的胸膛裏,惡比愛情更古老。布林加科夫說:磚頭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向某人頭上砸去,莎士比亞發出疑問: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所以,我們可以圍坐在大海的身旁,這早已在人類存在之前就已存在的大海邊,在人類消失之後還會依然存在的大海,不管人類如何依然是大海的大海,更不會因人類的變化而起本質變化的大海,從容欣賞著洛特雷阿蒙發出的詠歎調: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然而,我並沒有海洋,我的眼淚無法容納逡巡的抹香鯨,那怕它小得像頭綠螞蟻。洛特雷阿蒙說那些決心憎恨自己同類的人不知道應該從憎恨自己開始,所以我們更應該品嘗這融化毒藥的美酒:掘墓人,凝視城市的廢墟很美,但凝視人類的廢墟更美。是的,這很美,頹廢的城牆與荒蕪的田地,不再升起炊煙的村莊與塵土隨風輕楊的集市,如果你有一天你會發現這世界充滿了百合花的寧靜,那是因為少了一種叫人的東西——但是,這一段我寫得夠多了,蝰蛇的毒牙並不需要刺入玫瑰色的動脈血管兩次(僅一次已足夠)。既然水消失在水中,那就讓這一段文字結束在文字中。
      
應該讓墳墓上長出青草,這是一種自然規律。因為這場雨整整落了三千年,大地卻依然乾涸無比。洛特雷阿蒙說:不過,我要指出,此處需要隨便那種液體,以緩解向後咧嘴的大笑在肋部造成的乾旱。但是,我覺得洪水要比乾旱好,洪水能夠淹沒文明,乾旱只能讓動物壓抑。當你看到人類的屍體像翻白的魚肚漂浮在水面,難道不覺得這是天空對大地的獻禮(誰叫人類到處污染環境)?消除人類並不容易,更何況還有法律,如果我們能夠凝固目光難以追隨的火星瞬間消逝在燒焦的紙上(這飄逸閃過的輕盈慧尾往往傳說會給人類帶來災禍與苦難),就會發現人類不是在城市裏用仇恨和野心的匕首相互暗殺,就是在戰場上用裹屍布作為自己臨終的睡袍。我該何以描述人類這種奇特的嗜好?或許洛特雷阿蒙已給了我們解答:人類常常以為自己是由善構成,但是,恰恰相反,人類僅僅是由惡構成。所以我們也許應該像他一樣老實的承認:我很髒。蝨子咬我。公豬見到我就嘔吐……不過這又如何來解釋人性綻放的帶刺薔薇?我曾在某個郊外的黃昏見到一塊無主的路碑,上面銘刻著幾個憂傷的大字:這裏埋葬著半個人類,他們被另半個人類所殺。無數的行人在這裏都是疾馳而過,從沒有任何人停下來駐足沉思。也許洛特雷阿蒙說得對:人會停下來看兩隻咬架的獒狗,卻不會停下來看送葬的行列。這種比海洋更深不可測比浩瀚的星空更難以捉摸的心理動機,比一個讓人緊蹙額頭的謎更難猜想。而洛特雷阿蒙就在六支短歌所組成的組曲裏,用鋼絲的琴弦所構成的帶有顫音震動的解剖刀,為我們剖析了這和聲學裏既衝突又和諧既緊張又舒緩的多重人格——人們懼怕自由和責任,所以人們寧願藏身在自鑄的樊籠中。人其實並不美,人只是由於自尊才覺得自己美,我不願意在一段相當短、但卻顯得過分長的時間裏來描述這一切,如同我不願意在一段如夏夜般短促,卻又如冬夜般漫長的時間裏來述描這一切,如同我不願意在一段如火一樣熱烈,又如冰一樣冷陌的態度裏來描述這一切,更如同我不願意在生一樣短促,死一樣漫長的時間裏來描述這一切,反正我們都能在對方身上認出自己的墮落,這罪惡的共謀——他人就是地獄,人對人是狼。當神聖的痛苦成為殘酷的遊戲的世襲權利時,當榮耀的皇冠被加冕到罪惡滔天的頭頂時,當權力的金杖被劫持在沾滿鮮血的屠夫手裏時,我們又何必花費力氣去建造轉瞬即逝的假設,心已成灰的悲傷?通往蜘蛛巢穴的小路已被朝聖的路人虔誠的擁堵,空氣中響聲抖動的牙床仍在尋找不能平復的傷痕,寄生蟲依然在宿主或寄主體內或附著於體外以獲取維持其生存、發育或者繁殖所需的一切營養或者庇護。但我覺得城市裏應該有匹馬,那怕沒有公園,河裏應該有犀牛在洗澡,那怕並沒有水。反正慧星為了閃耀那一刻,已經沉默的等待了上千萬年。脊柱呈一張緊繃的彎弓凝視著美好的破碎家園,公園裏旋轉的木馬承載了幾個世紀的純真童話,映黃照片裏思想的重量已在人類臉上壓出可恨的印痕,我希望那裏能長出青苔和雨後的桿菌,以方便在幻想的土壤裏培植磨菇與罌粟,提煉人類古老的傳說和神話。戰爭——精神生活的癲癇,奴役——-傳統生活的催眠曲,而人——生活在善與罪之間的兩棲動物!如果記憶的空間佈滿了閃閃發亮的釘子與犀利的刀鋒,又該何以去看待洛特雷阿蒙筆下的人類及其衍生的瘋狂?海格德爾說:人,詩意的棲居在大地上。但我懷疑他在說慌,或者說他是騙子(我不願放棄這種猜測的可能),因為古德爾又說假如進化的歷史重來一遍,人的出現概率是零——我該如何面對這種上鄂與下鄂的巨大反差?我並不想喚起他們的靈魂去求證這個問題,反正萊布尼茨說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赫拉克利特也說過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因為無論是這條河還是這個人都已經不同。康得在哲學的偉岸城堡裏陳述只要給他物質,他就能造出一個宇宙,阿基米德在希臘的陽光下說假如給我一根扛杆,我就會撬動整個地球——我該相信哲學還是杠杆?宇宙還是地球(人們通常相信的是地球)?也許客觀世界只是原始的精神,而不是意識的詩篇,世界是事實的總和,而非事物的總和,於是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語言,而存在就是被感知,所以洛特雷阿蒙所說:人類和我都被囚禁在我們有限的智慧中,這是一種反諷,來自于長毛腑窩裏的微笑(特別是在你張開赤裸的雙臂時,這種微笑通常帶有曖昧的氣味),因為我們被囚禁在有限的智慧中,卻還要詩意的生活。哎,原諒我,這佈滿神經末梢的宇宙,珊瑚在大西洋的海底成長,種子在亞特蘭蒂斯的土地裏發芽,風在南美洲的大草原上流浪,人卻在床上死去(這可不可恥?)。應該為他們舉行隆重的葬禮,先在眼瞼的白雪上撒下清晨的紅玫瑰,再在羞怯的木犀草下卷起雙眼皮,然後把這些詞語埋葬在你們的想像中,它已引起你們急度渴望的麻風。費爾巴哈說凡是活著的就應當活下去,阿那克西曼德卻說萬物所由之而生的東西,萬物消滅後複歸於它,那麼是否還有復仇的必要(我已經用憤怒的火焰鑄造了鋒利的鋼刀),或還應不應該高聲呼喚死者?在洛特雷阿蒙的文字裏我們通篇看到對背叛、仇殺、荒謬、毀滅的描述,極端的暴力與瘋狂的場景演繹出一場場驚世駭俗的奇跡,這已經達到了人類想像力的極限,在文字的空白間隙裏沒有絲毫救贖的空間,難道真如他所說全部的海水也不足以洗清一片知識的血跡?是否應該相信洛特雷阿蒙在給出版商的信裏所說:我像密茨凱維奇、拜倫、彌爾頓、騷塞、繆塞、波德賴爾等人一樣歌唱了惡。當然,我把調子誇張了一點,以便沿著這種崇高文學的方向創新,這種文學歌唱絕望僅僅是為了壓迫讀者,促使他追求良藥的善。對此我表示懷疑,那麼是否應該相信他在《詩二》裏所說是為了善而研究惡,或我允許人類輕視惡,那麼但願他們不會忘記說:這是我能為他們做的一切,再或我們可以自由地行善,我們不能自由地作惡。我對此表示不確信。但我覺得哎,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它們是一回事,表明我們瘋狂地採用最荒謬的辦法來達到無限的熱情和枉然。這一句有著更多的真誠。然爾,我覺得我們應該明智的中止這段討論,我不能再用我個性的壓力去粉碎你可憐的智慧,我不想用令人眩暈的文字組合成的暴力鋼鞭把你抽成一個旋轉的陀螺,如果你能在一把沉重的鐵錘砸粹一個女人的腦袋所需的時間裏得到足夠的喘息,能夠安撫到你那受到狂風巨浪衝擊後殘破不堪的腦葉,那你就繼續把你的目光往下移。
      
成為一條魚,偶爾躍出水波用兩隻充滿永恆詢問的雙眼去凝視天空,然後再劃落到水底。穿過搖曳的水草和河底的細沙,在重力的作用下再穿過地幔,保持著與人類的墮落相同的速度沉積到地心沸騰的熔漿,在那裏形成歲月的化石,經過滄海桑田或海枯石爛的等待後,隨著造山運動重新回到陸地上,用自己的身軀燙絡在岩石上的線條組成的抽象畫再次去凝視天空——這才叫做美——或者,這才叫思想。人類永遠無法理解這一點,特別是他們用進化論給自己的脊柱嫁接了一根獸類的尾巴後,智慧便下降到高等猴子的境地。我不指望他們能理解這些,更何況人類的歷史是一道記憶的皺褶,裏面沉積著曲折的深度。在群星密佈的天空下,你總能發現美麗的深淵;陰雲籠罩的海底,有著沉船攜帶的寶藏;充滿殺父之仇的心靈,你總能發現渴望復仇的匕首。洛特雷阿蒙,這陰莖的閃電為我們洞徹了黑暗的深度,腹溝的肚腩疊加出人世的罪惡後,就無情的消逝在鋸齒形的地平線。這是一個撲朔迷離的身份和年僅24年的光陰,為我們奉獻了一個迷的死因和用六的數量組成的《馬爾多羅之歌》、題為《詩一》《詩二》的文字碎片和七封短信。一位出版商這麼回憶:他只在夜晚才坐在鋼琴前寫作。他大聲朗讀,鍛造語句,彈奏和絃,這種寫作方法使旅館中的住戶感到絕望。而出版商拉克魯瓦看到印書後的內容後,卻被大膽的內容嚇壞拒絕發行,然而我們如果能掀開十九世紀巴黎城區的一個閃爍著燈火的屋頂,便能看到當夜闌人靜,一個渴望榮譽的年輕人,在六層樓上,伏在書桌前,聽見一陣不知發自哪兒的聲響。他向四處轉動他那因沉思和滿是灰塵的手稿而昏昏欲睡的腦袋。但是我不願意繼續進行這種呆板的陳述,因為任何一種陳述都至少有可能24種可能的面貌,且一個明確的陳述從來不會保持原意,這正仿佛一個人喝醉酒,就可以擁有控訴整個人類的權利,或當世界充滿廚房,你就會看到成群的豬,更何況洛特雷阿蒙閃爍著磷火流淌著膽汁的文字使缺少睡眠眼睛佈滿血絲,白紙上的立體幻景與羽筆製造的海市蜃樓呈現著意象和奇譎的想像世界。該如何去瞭解他?該如何去認識他?瘋狂的字句裏充滿了人類的敵視,自我摧毀昇華為一種純粹的藝術,但是,請允許我提醒,在洛特雷阿蒙的著作裏,想像是一種嚴謹的科學,這些橫的移植,縱的突變,靈的扭曲與肉的變形媾和在一起,創造出一陣陣突破道德防線的快感,肆意放縱的高潮,這無不預示著一切合理的皆不存在,一切存在的皆不合理!秩序的平衡已被打破,傳統的感知亦被破壞,舊式建築的古堡在超現實主義的烈火中燃燒,於是我們可以欣賞到在針尖上舉行的長跑,雲彩引起昆蟲的食欲,鯊魚的鰭翅會患上少女般的憂鬱症,老虎的金色鬍鬚擁有僕人的謙卑,一頭無花果在吃一顆驢!更能欣賞到他美得像猛禽爪子的收縮,還像後頸部軟組織傷口中隱隱約約的肌肉運動,更像那總是由被捉的動物重新張開、可以獨自不停地夾住齧齒動物、甚至藏在麥秸裏也能運轉的永恆捕鼠器,尤其像一架縫紉機和一把雨傘在解剖臺上的偶然相遇!的名典,而這一切都是純粹在語言內部中完成。什麼是智識,什麼是意識?喻體和本體之間有什麼區別?印象和形象有什麼差異?洛特雷阿蒙的文字是一個產生螺旋向心力的巨大漩渦,面積達到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釋放出席捲一切的毀滅性力量:時間的潮水裏引動了各種相互矛盾並且激烈衝突的洶湧波濤,思想的激流把這些道德上的難民流放到精神的墓地——寒冷的極地呼嘯與雪山冰川的淌淩。當我們在文字的鋼性中觸礁,句式的長刀中受屠時,才發現現實是種無奈的真理,記憶崩潰為感官的廢墟,而洛特雷阿蒙,則在不為自己的同類歌唱中,完成了他必然的使命。
      
無論出於何種理由,我都需要一千個對稱的結局,如同軀幹多環的蜈蚣用它幾百雙腳趾作為支撐爬行於大地,蜘蛛用分泌的黏液來結網捕食昆蟲,刺蛾用它全身的毒毛繼續危害人體。當我們尾隨命運的行蹤,宛如剃刀握持於狂人手中,是寧可找到一個因果的解釋,不願獲得一個波斯王位,還是即使知道明天世界要毀滅,還是會將樹苗種在肥沃的土中?所有看到這句話無動於衷的人都應該被槍斃,因為他們早就死過一次。水手長會在檣桅上用繩子打結,值完夜班後被寒風劈成兩半。農夫用鐮刀收割晨曦所播下的禾黍,然後用汗水組成的鏈條在秸杆上吊死自己的一生。洛特雷阿蒙用他瞬間的枯萎擦亮了精神的裂茫,描述出月亮的陰暗面。這是人類從不願面對的真實自我,任何試圖追尋真理的人都會收穫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請不要拒絕曾經存在過這樣一位天才,這個在黎明之暗與青春之苦中還從未被活捉的罪犯,已被人類用幸福的名義放逐在星塵的邊緣,繼續著孤獨而深沉的流亡。如他自己所言:只要江河還將流水倒入大海的深淵,只要星辰還在軌道上運行,只要沉寂的真空還無邊無寂,只要人類還用殊死的戰爭撕開自己的胸膛,只要神聖的正義還向這個自私的星球投下復仇的閃電,你那王朝的鏈環將會從一個世紀延伸到另一個世紀。我向你致敬,初升的太陽,天上的救星,你是人類的陷形仇敵。應該向你致意,洛特雷阿蒙,快速而猛烈的打擊了人類世界,沒有給這些小豬崽留有任何情面。既然流星的時代還沒到來,單純的雨依然靜止的傾瀉在不動的河流上,哥特建築輕靈的垂直線依然直貫全身,那就讓懸掛在樹上的果實在你瘋狂的囈語中燃燒,在混亂的沉淪中毀滅,直到這個世界消失在全體人類瞳孔擴散的雙眼。

古典音樂的八卦指南


作為一個真正的古典音樂迷,不但要對大師的作品爛熟於心,還要對他們的私生活瞭若指掌。比如,柴柯夫斯基死亡的真相;柏遼茲在停屍間的奇遇;喬治桑如何勾搭上蕭邦;瓦格納如何搶走彪羅的老婆;勃拉姆斯如何地鄙視施特勞斯;海頓如何地崇拜莫札特;勃拉姆斯在李斯特的精彩演奏時不客氣地睡著;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又是如何在首演時引發了暴動;拉赫瑪尼諾夫與托爾斯泰鬧翻的原因;肖斯塔科維奇痛苦地與史達林周旋;還有舒伯特的狂飲無度;亨德爾的饕餮暴食等等逸聞趣事。

毫無疑問,知曉這一切,才能更深入地觸及到音樂的靈魂,感受到節奏的脈動,才能聽出這些大師們樂章裏每一個跳動的音符是多麼的親切,多麼的悅耳,又是多麼的意味深長。音符並非憑空從墨水瓶裏誕生,樂章也不是自動從印刷機裏流淌,無論是舒伯特的《聖母頌》,還是羅西尼的《灰姑娘》,威爾第的《茶花女》,還是李斯特的《浮士德》,皆來自大師們的人生經歷,感情波折,只有熟悉真實的生活,洞察寫作的動機,才能識得華彩的真諦,步入音樂的殿堂,而這關鍵的一點,諾曼.萊佈雷希特所著的《音樂逸事》,恰似偵探界的福爾摩斯,為我們提供了破案的方向。

諾曼.萊佈雷希特先生便是一位元真正的古典音樂迷,他不僅是古典音樂的行家裏手,陸續出版了如《誰殺了古典音樂》、《大師的神話》等一系列廣受歡迎的作品,還難能可貴地用一顆專業狗仔的心——這一點提示我們,永遠重要的都是態度!——並加上他那令人讚歎的廣博知識,為我們不辭辛苦地整理出這些令讀者感到歡愉的精彩段子。當我看到扉頁上的介紹“這些逸事來自于成百上千的書籍、文章、未刊發的手稿”,我就由衷對作者產生類似樂迷愛戴貝多芬或莫札特似的崇高感情:因為我理解這工作的繁重與瑣碎,僅僅是要靠著出版社提供的微薄稿費是無濟於事的,必須還要靠著一份矢志不渝地堅持與如癡如狂地熱戀,才能在文字的海洋裏譜出一篇篇華麗的篇章。

正如一位音樂家在技藝上必須先經過千垂百煉,才能演奏出美妙的音符。諾曼.萊佈雷希特用他獨到的眼光,高尚抑或世俗的品味,為我們精選出音樂史上各大名家的稗官野史,使音樂欣賞這種聽覺的享受,延伸到視覺的品嘗。他拉近了凡人與大師們的距離,使得他們在音樂的殿堂裏不再高高在上;又或是通過他文字的加持,使得我們的身形高大起來,能與他們並肩而立甚至還高出那麼一點,能夠意帶玩味地俯視著這些芸芸眾生。可不要小看這一點便利,須知這些早已被樂迷、樂評家、藝術理論家吹捧到天上並戴上重重光環的人,甚至在某些時代表示一點異議就要受到人身危脅的人,在諾曼的書中筆下卻被還原成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性格各具,品質不一,脾氣迥異,觀點多樣,七情六欲俱在,吃喝拉撒一樣,感情生活豐富,逸聞趣事迷人,如何不讓人有一窺鄰家八卦的興趣,打聽街坊隱私的衝動呢?

所以要感謝諾曼先生,在書中大師不再是大師,在文字的還原下,已沒有音樂的豁免,名人的特權。他們是酒店裏的醉鬼,馬路上的流浪漢,舞會上的紳士,劇院裏的表演者,學院裏的教授,失戀的情人,破產的倒楣鬼,政治的狂熱者,生意場上的商人,宮廷裏的藝術總監,交響樂團的指揮,狂熱的羅馬天主教徒,不可救藥的自大狂,深懷憐憫的好心人,臭名昭著的情場浪子,行為怪異的精神病患者,保險業巨頭,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等,各自呈現出真人本相,幹出各種可悲或可笑,可憐或可恨,可歎或可敬,可愛或可鄙的事情來,其妙趣橫生,精彩好玩,不僅可讓讀者翻開書卷不釋手,合上書意猶未盡,而且對鑒賞音樂的審美品味,友人閒聊時的談吐水準,都甚有助益,堪稱古典音樂的八卦指南,音樂大師的逸事寶典,如何不是好書一本,值得向國人鄭重推薦呢?更何況先富起來的中國權貴們已不再滿足PRADALVCHANEL這些皮相,而是懂得由外向內的氣質昇華,本書絕對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精神大餐,可以讓學習過程不用艱苦的那麼雷鋒,這對於愛附庸風雅的人來說,想必也是特別重要。


對通俗行為主義的反思: 獎勵的懲罰


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之中以充滿了視覺形象的語言勾勒出了懲罰歷史的軌跡,很有建樹地梳理了其在人類文明中的演變歷史。他在書中闡述,在整個現代社會,彌散性質的權力已浸入到生活的各方面,它可以在最細小的地方被捕捉到。權力把一切都整合到自己體系當中,構成了一個迴圈相連、錯綜交識的網路。福柯讓懲罰的歷史與視覺想像緊密結合,構成了一幅幅權力與政治技術的圖景,原本單一作為權力表現的懲罰在文明的演變中經歷著如許變革,終被規訓的政治技術所滲透,這種權力和技術提供知識,同時也提供壓迫與束縛。
  
福柯以獨特的方式呈現了他所理解的權力面貌。通過對權力譜系的研究,他發現權力已從政治的領域許可權滲透到社會的機體中,變成了人類社會的關係規則。這種規則在今天的生活中無處不在,但又形態各異。權力存在于被建立起來的各種關係和網路中,但在這樣的關係和網路中權力的主體卻又無處可尋,個體既是權力的工具,又是權力的主人,所謂現代性實際上不外是一種新形式的規範。相對於以往壓制與訓導,現在的權力卻衍生著各種社會效果。
  
如果把《規訓與懲罰》的視角再縮小到獎與罰之間的關係上,那麼埃爾菲科恩的《獎勵的懲罰》可以說是極有創新理念的一本著作。因為他顛覆了人們對獎罰關係的傳統認知和慣性思維,以心理學的研究及理性的分析,對獎勵是合乎道德及常理的主張發起挑戰,進而提出兩者背後的共同特徵:獎勵和懲罰源出於相同的心理模式,都把動機視作為操縱行為的手段,並揭露出令人不安的事實:獎勵完全不是懲罰的對立面,它們是同一枚硬幣的兩個面,而且這枚硬巾還沒有多少購買力。
 
科恩指出,這種非此即彼的二分法並不正確,我們在現實生活中作出的選擇並不局限於這兩種。饒有意味的是,儘管許多人視獎勵和懲罰為對立面,但在現實世界中兩者常常相伴相隨。1991年的一份研究報告稱,研究人員在四個月的時間裏仔細觀察了十三所小學的教師,發現在課堂上使用獎勵和懲罰的相關度很高,採用一種手段的教師更有可能也採用另一種。對幾百名幼兒母親的調查表明,獎勵和體罰的經常採用確有關聯。其他研究發現,甚至那些慣用控制或專橫霸道手段對待孩子的人,也常用讚揚這種被視作最不令人反感的獎勵形式。
  
通過對這些行為現象的研究分析,科恩提煉出潛藏於資料背後的關鍵字:獎勵的懲罰!並指出了獎勵過程中內含懲罰的兩種特質:第一種來自獎勵和懲罰俱旨在控制這個事實,儘管獎勵是以誘惑進行控制;第二是期望的獎勵若沒兌現,所產生的效果實際上與懲罰很難區別。現代社會心理學奠基人科特列文認為,當我們想要得到彼時彼刻的自然情形或力量無法產生的行為時,我們會採用獎勵或懲罰,而且長期使用都造成同樣的模式,最終我們得不斷提高賭注,給出越來越多的甜頭或威脅會有更多的處罰,以使人們繼續按我們的期望行事,從而造成惡性循環,直至崩盤。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就是金錢的異化,利益成為人際關係中的交往指標。
  
那麼該如何避免獎勵和懲罰的弊端呢?可能我們真正需要的是獎勵和懲罰以外的管理方法:讓人們瞭解成功體驗主要來源於做好工作本身所帶來的快樂,而不依賴於外在的榮譽和報酬。以教育為例,科恩認為幫助學生形成強大的、自主的內在驅動力,是問題的關鍵,而內驅力的建設,是基於興趣的培養。作為控制行為的兩種常用手段,合理的獎罰使用,是教育實踐中不可或缺的激勵方式。但人所共知的是,學生具有好奇的天性,會自己提出問題並尋找答案,學習的過程本身就能給孩子們帶來滿足感。這種立足于自發行為的學習,相比於利益驅動下的學習,更能激發學生的熱情,挖掘學生的潛能。這種避免於常規的教學理念,或許是科恩此書所帶給我們的最大價值。

大地的遊子


費希的《幸運生涯》,是本很好的傳記,甚至好到——不可代替。

非他是王公貴族名門將相,多情公子戰地英豪,僅以身上的光環和祖傳的庇蔭,就能吸引眾人眼球。而正他是澳洲苦兒,流浪窮漢,底層勞工,草原牛仔,城市貧民,渾身散發著普羅大眾的質樸氣息,古銅色的胸膛綻放工農階層的肉光,才更誘動人心。平凡,有時候意味著的是親切;普通,也不代著就是庸俗。一顆金子般善良的心,配上樂觀的天性,真摯而純樸的性格,再加以一點點擋不住的好運,才是人生無往不利的利器,戰無不勝的法寶。尤其在一個好人稀缺的時代,傳統寥落的環境,費希的傳記讀來更有一種撫往追昔的味道,人面桃花的心情,如同被經濟開發了的武陵源,項目規劃了的蓬萊島,推土機的轟鳴與打樁機的嘈雜後,再也尋之不見水榭亭台,詩禮簪纓的意境。

費希的生涯以中國式階級鬥爭理論來說,絕非稱得上是幸運。他兩歲遭遇喪父,母親改嫁等人生悲劇,隨後的艱辛困苦更是值得姚文元、趙樹理等中共筆桿子大書特書的人生屈辱史,足以塑造成苦大仇深的革命典型,去贏得貧下中農們的民意人心:年長的姥姥在顛沛流離的生活當中,靠著投親靠友養育著他們兄弟姐妹,自小嘗盡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到十歲,在多數小孩還處在衣來伸手飯來口的金童玉女期,他就開始了勞工生涯自力更生,先是去別人家裏做幫傭,靠放羊牧牛以賺取微薄的報酬來養活自己,即使每天茹苦含辛操勞不停,還遭到了澳洲周扒皮的毒打鞭抽,差點丟掉了小命,所幸後來機智逃出魔窟,總算脫離了苦海——中的一個小島。

在以後的人生汪洋中,費希輾轉飄泊於澳洲土地上的農場,以幼小單薄的身軀,學會了連成年人都難以掌握的各項技能:騎馬、蓋房、射擊、圍獵、農耕種植,堪稱勞工界的十項全能。心靈手巧的他是幹活的一把好手,也是老闆喜歡的雇工,雖然寒耕熱耘衣食無憂,但卻解決不了幼小心靈對親人的思念與家庭的渴望。還好孤寂時他鑽進大自然,向草原樹林取暖,朝花草鳥獸訴憂,而不是在黨支部的教導下怒火攻心,走向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匪路徑。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經歷了生活錘煉了的費希,在澳大利亞廣袤的荒野中慢慢長大,他開始嚮往外面的世界,尋找不同的生活,僅開出一張成年後的工作履歷,就可知道他紛繁迥異的生活:農夫、牛仔、電車司機、管道工、雜貨店員、土地勘查員、挖井工、鐵路道釘工、獵手、工會主席、拳擊手、軍人、農場主等,如此豐富翔實的人生經歷,保證了傳記童叟無欺的貨真價實,何況還附贈二十世紀澳大利亞的社會風情,對於貪圖實惠的小市民來說,這是上哪里去找的便宜?

但畢竟沒有中過共產主義的荼毒,也沒經歷階級鬥爭的洗禮,費希的生活,雖充了艱辛困苦,卻並沒有一腔階級鬥爭的怒火,咬牙切齒地要開展熱火朝天的無產階級大革命。相反,他的自傳樸實無華,清澈明麗,如小溪潺湲,如芳草青青,雖然文字純樸得像土豆,老實得像火腿,卻一洗當下傳記矯揉造作、浮華奢糜的人格通病。牛仔生涯,一戰風雲,大蕭條時期,在他的筆下真實而親切,一如坑頭樹下的鄉鄰話家常的能說會道,也如街頭巷尾的街坊講故事娓娓動聽,看完如同參加免費的時光旅行。而且他的生活態度,更是值得一提,從不怨天尤人,而是奮發進取,雖經歷坎坷,卻又樂觀自信。或許他並不奢求過多,所以也甚少失望的折磨。即使經歷不幸,也懂得如何忍受,當明白痛苦本身就屬於生活的一部分時,那麼面對傷心也就從容許多。這種做人的品質,現在豈不是如喜馬拉雅的雪豹一樣稀少?從未受過正規教育的費希,在黃昏之境寫下這部人生的回憶,是緬懷往事,還是追憶從前,已無從所知,但費希把他飽經憂患的一生稱之為幸運生涯,卻讓很多常人為之驚奇,然而對比一片土地上流民們千年不斷的哭嚎,萬年難絕的呐喊,幸運嗎?用不著再多說,答案已不言而喻。


陳序經先生的《文化學概論》


凡是對文化學感興趣的朋友,我覺得都可以把陳序經先生的《文化學概論》找來看一看。雖然這本書寫於上世紀四十年代,迄今已有半個世紀的跨度,但至今讀來,不但不顯得落後,反而還有曆久彌新之感。況且書頁中所蘊藏的通幽間微的真知灼見,條理暢明的通才練識,比之當下那些拼湊抄襲之作,庸常劣偽之說,水準不知高出許多,對於尋找文化學之門徑的讀者,誠可為是起手的不二之選。之所以能有如此效果,就是因為陳序經先生採用極通俗的語言,把文化學的由來、發展及派別,文化學的意義、性質及成分娓娓道來,率先採用學科建設的思路,系統地把文化的發展和趨勢,及文化的成分與關聯,作清晰地表現,所以過往學術上一些複雜深奧的現象,被解釋得明白,學者之間一些糾纏不清的觀念,被闡明得透徹,讓人讀來有豁然開朗之感。除此之外,本書的另一大特色,就是除借鑒國外學界在文化學上的研究成果之外,更融入了作者自己的研究與心得,把學術理論與中國本位文化相結合,給予相當的考察與分析,所以通覽下來,不僅對中國文化有更深刻地瞭解,更可以達到從文化中洞徹歷史發展,從歷史中清晰文化興衰的目的。
  
自十五世紀東西海道溝通以來,就啟開東西方文化大規模碰撞的帷幕,面對著伴隨著經商、傳教而來的西方文化,中國這個古老的帝國被不由自主地捲入現代化的歷程,其傳統的觀念,固有的倫理,因循的態度、時刻受到現代文明的深深衝擊。特別又是在船堅炮利,器精工良的侵略下,歷經一連串外交、軍事、經濟上的挫敗,與割地賠款的屈侮,更是讓國人的心理備受刺激,也讓國人的態度屢經轉變。從最初的頑固不化,妄自尊大,視西洋文化為奇技淫巧,再到曾國藩,李鴻章的洋務運動,師夷技之長以以制夷,張之洞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再至康、梁的百日維新,同盟會的辛亥革命,陳獨秀、胡適力倡的文學革命,五四運動所推崇的德先生與賽先生,國人的態度,遵循著從器物到政體,從政體到文化的過程,可謂由表至裏,層層漸入。而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掀起的一場大規模的“東西文化論戰”,更是對當時環境下這一最為迫切,最為突出的問題,展開了一場極具意義的討論,其影響之深遠,延續至今。
  
不過多數參與這一論戰的學者,不是囿於成見,就是過於主觀,雖然洋洋成一家之言,蔚為大觀,然而認真品讀下來,得到的印象卻是管窺蠡測,東鱗西爪。不是有言論而無系統,就是有系統而多缺陷,總是感覺無法切中文化學的要旨,直達問題的核心。他們對於文化的定義,不是失於晦澀,就是過於籠統,總是無法有一個清晰而又準確的科學表達。之所以如此,或正是因為文化的概念廣而大,內容雜而多,以致使很多人在闡發議論,抒發觀點時,正如當時梁漱溟的《東西文化及其出路》,吳景超的《建設問題與東西文化》,陶希聖、薩孟武、王新命等十教授的《中國本位文化建設宣言》等作品,多為憑著自身的學思與喜好,進行主觀的意度與建設,所以得出的結論,往往矛盾過多,病症明顯,不是“昧于文化發展的道理”,就是“昧于文化一致與和諧的真義。”正如陳序經先生在《東西文化觀》中一書寫道“文化本來是一件很複雜的東西,研究的人若只執一端來度全部,結果總陷於偏見。”
  
而陳序經先生這本《文化學概觀》,卻一改以往暢談文化著作的通病,他用提綱挈領的思路,對文化學的內容進行了科學地構建,用高屋建瓴的手筆,對文化學的發展進行系統地疏理,並透過文化的普通與根本的觀念,來討論東西文化與南北文化的問題,這就使得他的學說,比其他學者更具有理論的高度。例如陳序經先生在書中提出了文化發展分為倫理、宗教、政治、經濟四個階段的見解,文化在地理、生物、心理、社會四個方面所受的影響,以及文化的圈圍,文化的層累,文化的彈性與惰性,文化的成分與成分之間的關係,文化的一致與和諧、自由與平等等觀點。除此之外,陳序經先生的言論,更具有其他學者所少有森嚴壁壘的陣容,宏偉縝密的結構,這就使得他的學說具有強大的思辨力量,而這或許就是他“全盤西化”的觀點雖然不無偏激之處,然而在論戰之中卻更具有說服力的原因。
  
除此之外,陳序經先生的這本《文化學概觀》,在中國文化學的建設上,也是極具意義的開山之作,雖然當時已有很多零星地談及文化的學者(如梁啟超、張申府、朱謙之等),但是要找成系統的專著,卻是沒有。辜鴻銘雖有談文化的著作《春秋大義》,梁漱溟也寫出了《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閻煥文著有《文化學》一書,但是他們對文化的概念及認識,卻難以說是清晰。雖然張申府在1926年就明確提出在中國“建設文化學”,黃文山在19311935年期間就在大學開設文化學課程,並且寫了大量的專門談文化學建設的論文,但真正身體力行,成之於書,並形成了科學、系統的理論的,並在中國學界具有廣泛影響的,還是陳序經先生的這本《文化學概觀》。這是因為,陳序經先生在西南聯大教課時,就較早地明確意識到文化學應該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並進行系統地研究,所以他在書中鮮明地提出“文化本身是有了自己的範圍,有了自己的物件,是自成一個格式,是自成一個單位,所以應當自成為一門學科,應當自有其一種立場。”正是擁有這樣的意識,再加上他令人折服的淵博知識及深邃見解,才使得我國有了這本談論文化的專著,要論其在學術上的地位,其貢獻之大,影響之深,不要說在當時來看,少有能出其左右者,就是考之於今,恐怕能相與頡頏者也頗少。
  
必須要說的是,這種概論類的書,其實很考作者功力,因為泛泛而談,往往流於淺浮,專一而論,又只見其狹隘,所以要能著好,一是需要破萬卷的淵博,二是需要擅剪裁的能力,三是需要表述的造詣。陳序經先生在這三點之上,可謂都有過人之處。第一看其淵博,書中參考了大量的國外學者關於文化學的文獻,從現象的分類,一直談到人類學、社會學、歷史學、考古學等各學科對於文化學的影響,可謂是旁徵博引,學貫中西,儼然就是一部社會科學的發展小史。第二看其剪裁,諸多紛亂龐雜的研究資料,學者言說在作者手裏,被整理得錯落有致,詳略得當,井然有序,毫無見得淩亂雜遝,參差不齊,給人以思路明暢,邏輯嚴密之感,從中可見作者用功其深,治學其勤。第三論表述,作者舍去玄之又玄的論調——雖然這種方式能顯得作者一副高人模樣,然而卻實在讓讀者感覺“苦索難明”。陳序經先生用通俗易懂的白話文體,客觀嚴謹的表述態度,極力求真的科學精神,廓清文化的輪廓,疏理了文化的結構,解明瞭文化的意義,可以說是用最平實的態度,做出了最扎實的學問,而這種認真勤勉的學風,尤值得當下學人學習。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此書能在大陸出版與關注文化學的讀者見面,還是賴以陳序經先生當年的遠見之明——在1944年趁前往美國訪問的機會,把自己200萬字的手稿寄存在了美國的H onnold L圖書館。不然,很可能在文革期間,這些珍貴的資料難以逃過紅衛兵的打砸搶燒。現在,這些手稿輾轉經香港回到內地,保存在南開大學圖書館,但除了《中國文化的出路》、《東西文化觀》、《中國文化的出路》、《文化學概觀》、《匈奴史稿》等幾部書外,其餘大部分都尚未整理出版。所以希望有識之士,能夠早日把這些稿件整理出版,以饗讀者。倘若只是隨便扔在資料室裏吃灰(在這裏不禁想起早已不知所蹤的周作人所翻的《希臘神話》與《對話集》),那還真的不如先生所說,全盤西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