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多中國人是需要一個皇帝的,不管是專制的皇帝,還是民主的皇帝。
《中國民主需要去魅》這篇文章發出後,收到許多意料之中的回復,除去讓人莞爾一笑的謾駡與詛咒,其中最常見的一種情形是,有很多人跑來給我耐心開導:劉曉波這段話是這個意思,劉曉波那句話其實想說的是……總而言之是劉曉波沒有問題,有問題也是你誤讀了他的觀點。我很奇怪,為什麼這麼多人來替他辯護,難道劉曉波本人沒有能力在文章中把他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嗎?更好笑的是,這些人又不是劉曉波肚子裏的蛔蟲,憑什麼說自己的解釋就是劉曉波的本意呢?這種不自覺的代入,恰恰不就是偶像崇拜的症狀之一嗎?難道他們真的相信,劉曉波本人是十全十美的,只要是劉曉波寫的文章,就是全盤正確絕無問題?這怎麼可能呢?劉曉波也是常人一個,常人皆會出錯,如果有錯,為什麼沒人指出或不允許有人指出,又或者不樂於看到有人指出呢?
還有一種情況是,又有人跑來說,你當然可以批評呀,只是現在缺一個條件,就是對方應該也可以對自己的觀點進行解釋,或辯解,不然就有問題。言外之意無非是劉曉波現在監獄裏,沒有發言的自由與機會,條件不對等,這個時候對他的觀點進行質疑或批判,不是居心叵測,就是別有用心。聞此言我差點噴飯,按著這種莫名其妙的邏輯,豈不是死去的學者與作家都不可以批評。身在牢中無法說話,那麼死去的人斷然不可能為自己翻案了。只是如此一來,人類文明發展的延續從何而來呢?不能對前人的學說進行批判,進化論是不可能出現了,人類現在相信的還是日心說吧?這種邏輯未免太過可笑,讓我嘖嘖稱奇。而且我又納悶,同樣身在監獄,為什麼讚美就可,批評就不行呢,難道讚美就不需要回應嗎?回應不同樣需要說話的自由嗎?真實的原因恐怕是聞讚美則喜,聽批評則怒吧?面對這些千奇百怪的說辭,我不禁在想,有這麼多精力來替偶像辯護,為何不認認真真提升自己的獨立思考水準呢?別的先不講,至少少說些昏話丟人現眼吧,不客氣地說,倘若讀劉曉波的文章就讀出這種水準,我真慶倖沒有看過他的書。
又有人說,劉曉波為中國民主嘔心瀝血、殫精竭力,又身陷囹圄多年,小疵不掩大節,又何必再忍心苛責呢?可是批評他的缺陷,並不意味否定他的功勞呀。為什麼非把這不同類型的兩件事,混淆在一起呢?馬丁路德金爭取民權,就不能談他嫖妓嗎?馬爾科姆.X為黑人發聲,就要掩蓋他吸毒嗎?批評不自由,讚美有意義嗎?況且批評得有理,不是更能促使一個人進步嗎?
又有人苦口婆心的歸勸,劉曉波不是不能批,而是現在批的不是時候,在此時這種言論未免不合時宜。言外之意是現在應團結一致,有了民主後再批也不遲。可是,追求民主過程的本身不就是在建設民主並提升民主的品質嗎?美國建設民主,有聯邦黨人與反聯邦黨人的爭論,英國創立 君主立憲有托利黨人與輝格黨人的爭論,請告訴我哪個國家的民主建設,沒有民主陣營內各派的爭論?若有,是主流嗎?
又有人向我噴話,批判劉曉波不過是你想出名吧?然而要出名,寫吹捧共產黨的文章,比如歌頌監獄管理有進步,很人性化,不是又快又安全嗎?又何必來捅馬蜂窩呢?此種誅心之論也未免太小看於人,須知人各有志,不見得所有的人都會把虛名看得如此之重,為去趟白宮就爭得雞飛狗跳焦頭爛額的。
又有朋友出於關切對我說,我贊同你的觀點,也認同你的道理,只是對方德高望眾眾望所歸,何必那麼傻自討苦吃呢?然而,批評一個人之前還要先考慮這個人的聲望,顧慮惹來的麻煩,這不就已經不正常了嗎?倘若一篇文章都不可討論,是不是一個人居功至偉,就可以任由胡作非為呢?我就是這樣是其是非其非,一次次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粉絲如此體貼偶像,看得我感概萬千,其實《中國民主需要去魅》這篇文章所談無非常識,不要迷信,不要製造權威,不要崇拜偶像,為什麼這麼多人接受不了呢?甚至是咬牙切齒地破口大駡呢?一位生活在海外的朋友對我說:“反應越激烈越表明文章的及時性。許多人不讀書、不思維、缺乏獨立思考的意識和能力。即使要求進步,選擇進步的方式也只是跟隨著一盞指路明燈,而不是自己作理性透徹的思索。您碰了明燈一下,驚了他們的美夢,不是滋味是太自然不過的事……美國大學課程都寫課程目標,幾乎每門課都會把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能力作為重要目標。在西方看一個人,最看重的是他是否具有批判性思維能力,因為只有具備了這種能力,各個學科、各行各業、整個社會才能踩在巨人肩上往前發展。這種批判性思維在中國是極其匱乏的,因為它即使有,也被扼殺在嬰兒期。我以為這種批評性思維能力的普遍匱乏是中國許多詭異現象的本源。”
批評性思維能力的稀缺,直接導致偶像崇拜、權威崇拜、盲目崇拜等現象,並出現立場大過事實,情緒大於理性,迷信大過真相等粉絲特徵,我不奢求這些人能達到“對政治人物無情,是偉大民族的標誌”的思想境界,但能不能走出偶像崇拜的陰影呢?須知你自身若足夠強大,你不必跟隨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附和你呀。
批評性思維能力的稀缺,直接導致偶像崇拜、權威崇拜、盲目崇拜等現象,並出現立場大過事實,情緒大於理性,迷信大過真相等粉絲特徵,我不奢求這些人能達到“對政治人物無情,是偉大民族的標誌”的思想境界,但能不能走出偶像崇拜的陰影呢?須知你自身若足夠強大,你不必跟隨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附和你呀。
還有讀友讓我談談劉曉波“我沒有敵人”這句話,在此我簡單一說。不客氣地說這句話就是裝B,只是這個B裝得實在高大上,居然蒙弊了不少人。為什麼說是裝B呢?因為作為一位宗教人士說這樣的話是可以的,畢竟宗教講究的就是原罪、救贖、寬容、懺悔,但是作為一名政治人士,說這樣的話是荒唐的,因為作為一名政治家或政客,你怎麼可能沒有是非善惡,你怎麼可能沒有利益關係呢?耶穌尚且掀了神殿裏的攤子,表達出強烈的喜憎,《舊約》中的上帝更是動不動就發怒,展現天主的意志,一位常人難道比耶穌還要高尚?這不是僭越嗎?特別還是在人類歷史上罕見的血腥、殘暴、恐怖的局面之下,一個有思想的人怎會是非混淆到沒有敵人的地步呢?面對駭人聽聞且罄竹難書的暴行難道你不憤怒嗎?血淋淋的現實不是告訴我們不是沒有敵人,而是敵人太多嗎?或許有人說政治人士就不能有宗教情懷嗎?宗教情懷當然可以有,但是文明社會,通行的是政教分離的原則,即使在《聖經》,也說“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劉曉波以政治言論抒宗教情懷,以常人身份宣講救世主語言,當然是他個人自由,但在我看來不過是煽情的宣傳手段而已,讓我想到的是政治表演藝術家康有為 先生,或者于丹 女士的“精神防護大法”,又或把腦袋埋在沙子裏的鴕鳥,值得這麼崇信嗎?
至於劉曉波的門徒余傑費盡心機地辯解(再次問一下,為什麼劉曉波的意思總是要別人來詮釋?)我沒有敵人的意思是蔑視——趙家甚至連敵人都配不上,可是如果連趙家都配不上敵人,誰才配得上敵人呢?蔑視趙家要通過“我沒有敵人”這麼含糊的話來表達嗎?何不直接說趙家不配是我的敵人這種痛快話呢?還是你根本就不把趙家當敵人暗通曲款呢?
余傑又說劉曉波“‘我沒有敵人’背後的涵義是:不要以毒攻毒,而要以善勝惡。”奇怪了,別人反對趙家就是以毒攻毒?你們反對趙家就是以善勝惡?誰給了你們在人間裁決善惡的權利?中世紀的“宗教裁判所”又要重現嗎?身為基督徒的餘傑難道不理解《聖經》裏“為什麼看見你弟兄眼中有刺,卻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這句話嗎?再有,蔑視是善嗎?惡是敵人嗎?不然為何要說以善勝惡?可是劉曉波不是說沒有敵人嗎,沒有敵人又談什麼以善勝惡?而且人類社會不是一直善惡並存嗎?況且劉曉波心中就至善無惡、至善無毒嗎?如果他非是至善無毒,他有沒有以毒攻毒呢?
不訴諸于嚴謹的政治哲學,卻玩弄于這些道德詞藻,經得起邏輯的剖析、現實的推敲嗎?一段話要翻來覆去的狡辯本身就已很荒唐了,更況且這些狡辯又是錯漏百出,我對劉曉波之所以不太感興趣,很大原因是拜這些因崇拜而盲目的粉絲所賜。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劉曉波的擁躉罕有認識或即便認識到也不願承認的事實是:在世代的更新下,劉曉波這些人的意識形態及知識結構,不要說在我這一代人看來都已經很老土,更何況從小直接學英文、看美劇、讀原典、觀網路公開課的新一代呢?劉曉波于民主有功無可否認,相較于許多為自由而戰卻默默無聞的人,他能名留青史更可堪稱幸運,可是非要把他塑造成一個民主圖騰、不可批評的偶像,反過來成為阻擋歷史前進的逆流,黨同伐異的學閥,這即使在他,也是不願意的吧?